酉时末,靖王府后花园的角门旁,槐树影遮天蔽日。林晚晚翘着二郎腿蹲在墙根下,手里捻着根狗尾巴草,正跟秋菊唠得唾沫横飞。
“……俺跟你说,就昨儿个,那长公主派太监来送‘谢礼’,一打开盒子,好家伙!半块没啃完的豆包,上面还沾着耗子毛!”林晚晚“呸”地吐掉草叶,拍着大腿乐,“真当俺傻呢?这不就是变着法儿骂俺是‘耗子’吗?”
秋菊蹲在旁边,手里缝着件小衣,闻言笑得针都拿不稳:“小姐,您可别气。要说骂街,谁能骂过您?上回您回怼长公主那‘锅底灰美容法’,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呢!”
“那是!”林晚晚扬起下巴,得意洋洋,“想跟俺玩心眼?她还得回炉再造两年!”她晃了晃腿,忽然压低声音,凑近秋菊耳边,“不过说真的,秋菊……你觉不觉得,咱们家王爷最近有点‘不对劲’?”
秋菊眨眨眼:“哪儿不对劲了?王爷对小姐您可是越来越上心了,昨儿个还特意让小厨房炖了您爱吃的酸菜白肉呢。”
“上心是上心,可也太黏人了!”林晚晚抓了抓头发,满脸愁容,“前儿个俺去御花园遛弯,他非说‘顺路’,跟了俺一路;昨儿个用晚膳,他盯着俺啃烧鸡的样子,跟那饿了三天的狼似的;今个儿更绝——俺去茅房,他都让侍卫守在门口,说怕俺掉粪坑里!”
她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俺跟你说,他现在就跟那东北冬天的大鼻涕虫似的,甩都甩不掉!黏糊得俺浑身难受!”
秋菊“噗嗤”笑出声,刚想接话,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太湖石后闪过一抹玄色衣角。她猛地瞪大眼,戳了戳林晚晚的胳膊:“小姐……您看那边……”
林晚晚正说得兴起,头也不回:“看啥看?难不成还能有鬼……”
太湖石后,萧玦穿着常服,身姿笔挺地贴着墙根,黑靴踩在青苔上都没发出半点声响。他方才处理完军中急务,想着来寻林晚晚用晚膳,却远远看见她蹲在角门唠嗑,便想悄摸摸听两句,谁知一耳朵就听见了“大鼻涕虫”三个字。
“……黏人……跟大鼻涕虫似的……甩都甩不掉……”
萧玦的脸一点点沉下来,墨色的瞳孔里映着槐树影,半晌没动弹。他活了二十五年,从南征北战到权倾朝野,人人见了他都怕得跟见了阎王爷似的,何曾被人比作“鼻涕虫”?
旁边的侍卫阿福憋得满脸通红,想提醒又不敢,只能用眼神疯狂暗示王爷——咱要不先撤?
萧玦却不动如山,甚至微微倾身,想听听这女人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说他一个大冰块,咋突然转性了呢?”林晚晚还在唉声叹气,“前儿个俺夸御膳房的厨子刀工好,他当晚就把那厨子挖来王府了;昨儿个俺说宫里的荷花灯好看,他今儿就买了一池子,说是‘家里看更自在’……”
她挠着头,一脸困惑:“你说他是不是中邪了?还是……看上俺啥了?俺除了这张能怼人的嘴,也没啥长处啊!”
萧玦靠在石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月光透过槐树叶洒在他脸上,竟难得地柔和了几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打鼓还响,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这女人……明明笨得要命,说话没个正经,还总爱惹是生非,可偏偏……就是让人挪不开眼。
“小姐!王爷!王爷他……”秋菊急得直拽林晚晚的袖子。
林晚晚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一扭头就看见萧玦从太湖石后走出来,玄色衣袍在暮色里像片移动的乌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得她心里“咯噔”一下。
“王……王爷?”林晚晚猛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笑得比哭还难看,“您咋……咋搁这儿猫着呢?吓俺一跳!”
萧玦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本王……在听你唠嗑。”
“唠……唠嗑?”林晚晚头皮发麻,刚才那些“大鼻涕虫”的话瞬间在脑子里回放,脸“唰”地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耳朵尖,“俺……俺跟秋菊扯闲篇呢,没啥正经事!对,就是扯犊子!”
“扯犊子?”萧玦挑眉,重复了一遍这个新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本王听着,你好像在说本王?”
林晚晚心里大喊不妙,赶紧摆手:“没有没有!俺说的是……是隔壁老王头家的那条大黄狗!对,就那条总爱跟着人跑的大黄狗,跟鼻涕虫似的!”
秋菊在一旁默默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姐,咱府隔壁哪来的老王头?
萧玦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冷脸:“哦?本王倒不知,王府隔壁还住着条会‘黏人’的大黄狗。”
他往前逼近一步,林晚晚下意识往后退,后背“咚”地撞在墙上。萧玦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林晚晚,你刚才说……本王是‘大鼻涕虫’?”
林晚晚看着萧玦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眸子此刻映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咽了口唾沫,脑子飞速运转,想着怎么补救。
“王爷您听错了!绝对听错了!”她猛地拔高嗓门,试图混淆视听,“俺说的是‘大英雄’!对,大英雄!像您这样的王爷,那就是天上的真龙,咋能是鼻涕虫呢?鼻涕虫哪配跟您比啊!”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萧玦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赶紧继续拍马屁:“您看您,身姿挺拔,跟那长白山的红松似的;您看您,眼神锐利,跟那草原上的雄鹰似的;您看您……”
“够了。”萧玦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笑意,“本王没听过谁把龙和红松、雄鹰放一起说的。”
林晚晚嘿嘿一笑,挠头道:“这不都是夸您呢嘛!反正意思就是,您老牛逼了,是俺见过最厉害的人!比那啥……比那东北虎还厉害!”
萧玦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脸上还没褪尽的红晕,心里那点“被比作鼻涕虫”的不爽早就烟消云散了。他直起身子,故意板着脸:“既然知道本王厉害,为何还背后说本王坏话?”
“俺那不是坏话!是……是爱称!对,爱称!”林晚晚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
空气瞬间安静。秋菊早已识相地溜远了,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林晚晚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啥“爱称”啊?这不越描越黑吗?
萧玦也愣住了,耳根悄悄泛起一丝红。他别过脸,假装整理衣袖,声音有些不自然:“胡言乱语。”
林晚晚见他没发火,胆子又大了起来,凑过去戳了戳他的胳膊:“哎,大冰块,你咋还真蹲墙角听俺唠嗑呢?多掉价啊!”
萧玦没回头,声音闷闷的:“本王……路过。”
“路过?”林晚晚挑眉,“路过能在太湖石后蹲半盏茶的功夫?王爷,咱东北人不兴这套虚的,有事您直说!”
萧玦沉默片刻,忽然转过身,看着她认真道:“本王……来寻你用晚膳。”
林晚晚看着他难得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心里一软,刚才的尴尬也忘了:“早说呗!害俺瞎琢磨半天!走,吃饭去!俺今儿个要吃三碗大米饭!”
她熟稔地抓住萧玦的手腕,拉着他就往膳房走。萧玦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拉着,嘴角的弧度再也藏不住。
墙角的槐树影里,阿福看着自家王爷被王妃拽着走的背影,默默在心里感慨:得,高冷王爷彻底没救了,以后怕是真要变成“黏人鼻涕虫”了。
膳房里热气腾腾,酸菜白肉的香味飘满整个院子。林晚晚一屁股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就想夹肉,却被萧玦按住了手。
“先洗手。”他递过一块拧干的帕子。
林晚晚撇撇嘴,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她看着萧玦坐在对面,正慢条斯理地摆放碗筷,忽然想起什么,贼兮兮地笑了:“王爷,俺问你个事儿。”
“嗯?”
“你刚才蹲墙角听俺唠嗑,是不是……是不是想俺了?”林晚晚托着下巴,眨着眼睛看他。
萧玦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看她,眼神幽深:“你说呢?”
“俺说肯定是!”林晚晚得意洋洋,“不然你一个大忙人,咋会闲着没事蹲墙角?说吧,是不是看俺跟秋菊唠得开心,吃醋了?”
萧玦没说话,只是夹了一筷子酸菜白肉,放进她的碗里:“尝尝,厨子按你说的法子做的,多加了花椒。”
林晚晚低头扒拉着饭,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大冰块,嘴上不说,行动倒挺诚实。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对了王爷,明儿个俺想去西市逛逛,听说那儿有卖新奇玩意儿的。”
“本王陪你去。”萧玦立刻接口。
“别介啊!”林晚晚摆手,“您忙您的,俺带着秋菊就行,不用跟个保镖似的跟着俺。”
萧玦放下筷子,看着她:“本王……不忙。”
林晚晚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笑出声:“行吧行吧,带你去带你去!谁让你是俺家‘大鼻涕虫’呢!”
“林晚晚!”萧玦无奈地皱眉。
“咋的?”林晚晚眨眨眼,“难道你想当‘大英雄’?也行啊,那俺以后就喊你‘英雄王爷’,咋样?”
萧玦看着她狡黠的笑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无奈道:“随你。”
膳房里的灯光暖融融的,映着两人的影子。林晚晚一边大口扒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白天的趣事,萧玦则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她夹菜。谁能想到,那个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的冷面阎王,此刻竟会耐心听一个女子唠嗑,还任由她喊自己“大鼻涕虫”呢?
用完晚膳,林晚晚打着饱嗝回房,萧玦则去了书房。刚坐下没多久,管家就端着参茶进来,欲言又止。
“有事?”萧玦头也没抬。
管家咳嗽一声,低声道:“王爷,方才……老奴路过角门,好像看见您……”
萧玦握笔的手一顿,抬眸看他,眼神冰冷:“看见了什么?”
管家脖子一缩,赶紧低头:“没……没看见什么!老奴什么都没看见!王爷您继续忙,老奴告退!”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萧玦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蹲墙角听媳妇唠嗑这事,说出去确实有点……掉价。可谁让那女人说话太有意思,又总爱背着他嘀咕呢?
他拿起桌上的军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林晚晚刚才说的话——“大鼻涕虫”“黏人”“爱称”……
耳根又开始发烫。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皎洁的月光,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黏人就黏人吧。
反正,他黏的是她。
林晚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萧玦蹲墙角听她唠嗑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秋菊,”她捅了捅旁边床上的丫鬟,“你说王爷是不是真中邪了?”
秋菊迷迷糊糊地说:“小姐,奴婢觉得……王爷是喜欢您呢。”
“喜欢?”林晚晚愣了一下,心里有点甜,嘴上却不承认,“拉倒吧!他就是闲的!”
正说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晚晚吓了一跳,坐起来一看,只见萧玦穿着睡袍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你咋来了?”林晚晚揉了揉眼睛。
萧玦走到床边,把牛奶递给她:“看你房里灯还亮着,睡不着?”
“嗯,有点兴奋。”林晚晚接过牛奶,热乎乎的,暖到了心里。
萧玦坐在床沿,看着她小口喝牛奶的样子,眼神温柔:“明天去西市,想买什么?”
“还不知道呢,逛逛再说呗。”林晚晚打了个哈欠,“说不定能发现啥好玩意儿,给你也捎一个。”
萧玦伸手,轻轻替她拢了拢被角:“好。”
林晚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和他眼中难得的温柔,心跳又开始加速。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喝牛奶:“那啥……今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啊。俺就是跟秋菊瞎掰扯,没别的意思。”
萧玦轻笑一声,声音低沉悦耳:“本王知道。”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早点睡,明天本王陪你去西市。”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林晚晚嘴上嫌弃,心里却暖暖的。
房门关上,房间里恢复了安静。林晚晚躺在床上,手里还握着那杯已经喝完的牛奶杯,心里想着:这大冰块,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那么高冷,但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还挺让人……心动的。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嘴角忍不住上扬。
嗯,明天去西市,得给这“大鼻涕虫”王爷买个好玩的礼物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