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回柳树湾的路上,吉普车里死寂一片。
车轮碾过坑洼的山路,每一次颠簸都让车架发出痛苦的呻吟,可车内的空气,比静心阁那壶凉透了的茶水还要凝滞。
方明远最后那句“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一封战书,一封已经写好了结局的战书。
陆亦川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他能感觉到,身边的江晚身体里那股劲儿,非但没被那份居高临下的傲慢压下去,反而被磨得越发锋利,透着一股子寒气。
车子刚拐进柳树湾的地界,江晚就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商量的决绝。
“亦川,车直接开去研究院,通知正阳,所有人,开会。”
研究院的板房里,灯火通明。
周正阳听完省城发生的事,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图纸“哗啦”一声全跳了起来。
“这是不给活路了!”他眼珠子熬得通红,“嫂子,你说怎么办?跟他们干!大不了咱们这摊子不要了,也不能让他这么骑在脖子上拉屎!”
“干,肯定要干。”江晚的视线扫过会议室里几个骨干技术员,他们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和不安,“但不是拼命,是守家。”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笔尖在白板上戳出“笃”的一声闷响。
“方明远的第一招,一定是挖人。用钱,用省城的户口和房子,来砸散我们这个家。”
“所以,咱们的第一道关,就是把这个家,给我变成铜墙铁壁!”
她猛地转过身,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决定,立刻启动股权激励计划!所有在研究院工作满一年,或者有重大技术贡献的核心员工,都将无偿获得‘陆家厨房’的股份。从今天起,你们不只是在这里打工,你们是老板!厂子赚的每一分钱,都有你们的一份!”
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停了。
周正阳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股份?这玩意儿他们只在报纸上见过,虚无缥缈的,那是省城大老板们玩的东西。现在,江晚要把这东西分给他们?
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江总……真的?我们……也能当股东?”
“协议明天就出,法务已经在拟了。”江晚的话,掷地有声,“我赚的不是钱,是人心。人心要是散了,给我金山银山也没用!”
一股热气,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刚才那点因为方家背景而生出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滚烫的东西取代了。
那是一种被信任、被托付的沉甸甸的重量。
第二天,研究院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了股权激励的详细方案。
与此同时,第二道关,也悄无声息地筑了起来。
陆大柱没参加什么会议,他只是扛着锄头,像往常一样,在试验田里转悠。
几个年轻技术员心里揣着事,午休时也睡不着,就蹲在田埂上抽闷烟。
“叔,你说……省城真那么好?”一个年轻人忍不住问。
陆大柱把锄头上的泥磕掉,在他们旁边坐下。
“好啊,楼高,路宽,啥都有。”他望着远处,慢悠悠地开口,“可那地方,邻居住了十年,姓啥都不知道。你半夜肚子疼,敲不开对门的门。”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食堂。
“你们刚来那会儿,周霞婶子天天变着法子给你们炖汤,怕你们吃不惯这边的饭。你们谁家里有事,请假条递上去,嫂子哪次不是先把钱给你们塞过去,让你们先应急?”
“你们在实验室熬通宵,我们这些人,夜里总要起来两三趟,过来看看灯还亮着没,怕你们饿着,怕你们冻着。”
“方家给的钱是多,可他会半夜起来给你煮一碗搁了猪油的热汤面吗?”
陆大柱没讲什么大道理,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这些话,像一把温吞的火,慢慢烤着这几个年轻人的心。
他们想起自己生病时,周霞端到床头的那碗热粥;想起上次家里急用钱,江晚二话不说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票子;想起陆大柱总会把田里最新鲜的黄瓜、西红柿,洗干净了给他们送过来。
这些东西,用钱买不到。
一个年轻人把手里的烟屁股狠狠摁在地上,站起身。
“叔,我懂了。咱的根在这儿。”
方明远派出的猎头,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两道关卡的威力。
他们准备好的优厚条件,那些关于省城繁华生活的描绘,第一次变得苍白无力。
“对不起,我是我们公司的股东,不考虑跳槽。”
“钱是不少,可我们周工说了,人不能忘本。”
碰壁的次数多了,猎头们也急了,开始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威逼利诱。
而这时候,江晚的第三道关,也出手了。
陆昭发现,最近总有几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在特定的时间段,频繁联系研究院的好几位同事。
他没声张,而是用自己那点儿技术,顺着电话线摸了过去,又通过几个在邮电局上班的老同学,七拐八绕地查到了对方的底细。
三天后,省城食品行业内部一份发行量不大的小报上,刊登了一篇不起眼的文章。
文章没点名“新中农”,却详细曝光了某“新兴集团”猎头的操作手法:如何套取技术人员的家庭信息,如何威胁他们的家人,如何用伪造的负面信息向他们现在的工作单位施压。
文章一出来,在圈子里炸开了锅。
正经做企业的人,最恨这种刨人祖坟的手段。一时间,“新中农”在行业内的名声,臭了。
方明远坐在他那间能俯瞰全城的办公室里,听着手下人的汇报,第一次,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一群泥腿子……居然跟我玩起了心眼?”
他以为是降维打击,结果三拳出去,不仅没打倒人,还溅了自己一身的泥。
人才,一个都没挖动。
研究院里,那股因为外部压力而一度紧张的气氛,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前的团结和高昂的斗志。
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要让那个省城来的过江龙看看,柳树湾的篱笆,到底有多硬!
然而,庆功的酒还没开瓶,周正阳又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江晚的办公室,他手里捏着一份电报,脸色比上次还要难看。
“嫂子,出事了!”
“咱们在东北最大的野生松子供应商,单方面撕毁了合同!还有,给咱们提供药食同源草本的那几家,全都断供了!”
“我托人去问了,他们都被‘新中农’截胡了!方明远用高出市场价三倍的价格,把咱们未来一年的原材料,全都买断了!”
办公室里,刚刚升腾起来的热乎气,被这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挖不走我的人,就断了我的粮。
方明远的第二招,又快又狠,直击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