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尖,带着地底特有的铁锈与湿土混合的腥气,轻轻压在吴三行的喉结上。刀锋微微下移,顺着吴三行紧绷的脖颈皮肤,一路滑向锁骨,再沿着他那只完好的手臂内侧,向下游走。
皮肤在刀锋下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疙瘩。
予恩的脸凑得很近,近得吴三行能看清他眼底那片冻结的、毫无波澜的黑暗深渊。那深渊里映不出光,只有吴三行自己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的倒影。
“你没说完整吧?不过我也不想知道那么清楚了。吴携,还想让我给你留全尸,他好好收尸呢。”刀尖在吴三行的手腕脉搏处停住,轻轻一点,留下一个微小的、沁血的凹痕。“你说,留点什么给他好?”
吴三行的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胸腹间被予恩早前重击过的旧伤,火辣辣的疼。他看着予恩的眼睛,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只有一种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冰冷的判决。
喉咙里火烧火燎,挤出来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到底想怎样?”
“呵。”一声短促的笑从予恩喉咙里滚出来。那笑声落下,他握着匕首的手猛地向下一压,再狠狠一旋!
“呃啊——!”
不是划开皮肉的声音,是刀尖直接剜进骨头缝隙里沉闷的声响。
吴三行全身的肌肉瞬间绷成铁块,剧痛像爆炸的冲击波,瞬间冲垮了所有意志的堤坝,冷汗瀑布般涌出,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他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死死盯着予恩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予恩的手腕还在用力,匕首在那坚硬的大腿骨上残忍地转动、撬挖。
“吴三爷,”予恩的声音带着笑意,凑近紧盯着吴三行的眼睛。“听了你的故事,我也还你一个。上辈子……”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成功了,你杀了我。”
他手腕猛地一挑,一块连着筋肉的血红骨片被匕首生生剜了出来,带着淋漓的血迹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啪嗒”。
吴三行又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
“知道我怎么死的吗?”他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直勾勾看进吴三行涣散的瞳孔深处,“被你吴家的屠夫,一刀,一刀,一刀……”他每说一个“刀”字,手中的匕首就闪电般落下一次。
噗!噗!噗!
每一次落下,都从吴三行那条早已不成形状的大腿上削下一片皮肉。血沫飞溅,有些落在予恩苍白的脸颊上,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刺眼又妖异。
碎肉和着鲜血,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堆积出小小的一滩。
“像分猪肉一样,活活分解。”予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骨头被剔得干干净净,肉……喂了野狗。”
我的尸体……连块整的都拼不出来……全喂了你吴家的狗!全尸?哈!你也配有全尸?吴家小三爷……居然还想要你的全尸?真是……笑话!”
他停下动作,匕首尖端挑着一块还在微微颤动的、连着筋膜的肉片,举到吴三行眼前晃了晃,“全尸?呵,我渣都没剩下一点儿。你说,”他猛地将那块肉甩在地上,溅起几点血珠,“你怎么能有全尸呢?”
他微微侧过脸。
他握紧匕首,猛地向下一划拉!
“嘶啦——!”
更大的一块皮肉,带着被切断的筋络和模糊的脂肪层,被整个削了下来,露出底下森白断裂的腿骨断面。血,像是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猛地喷涌而出,浇在予恩的手臂和胸前,也溅上吴三行极度痛苦而剧烈抽搐的脸。
“嗬…嗬……”吴三行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拉动的嘶鸣,巨大的疼痛让他眼前彻底陷入一片血红,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撕扯。
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的嗬嗬声,涣散的目光死死钉在予恩那张溅满血污、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眼前地狱景象下显得唯一合理的念头攫住了他。
“你……”他牙齿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磨出来,混杂着血沫,“…那你是人是鬼?”
予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粘稠血浆的手,又看看吴三行那条仅剩一点皮肉粘连、白骨森然暴露的残腿。
然后,再次举起了匕首。
噗!噗!噗!
每一次挥落,吴三行大腿上的皮肉就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我当然不是人。”予恩的声音在单调的切割声中响起,“从来就不是。”他停下动作,任由匕首尖端垂下的血珠滴落在吴三行仅存的、相对完好的另一条腿上。
他若有所思地用刀尖在那条腿的膝盖上轻轻点了点,留下一个鲜红的圆点。
“我想好了,”予恩抬起头,嘴角向上扯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脸颊上的血痕随之扭曲,“给吴携…带你的眼睛回去。你说,”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疯狂的光芒,“他会不会认出来?嗯?吴三爷?”
吴三行濒死的身体猛地一颤,仅存的意识被这比凌迟更恶毒的计划冻结。
“你应该记得吧?你的狗,番子。”他手中的匕首尖端猛地指向那片被翻动过、颜色略深的泥土地面。
“就埋在那下面。他对你,可是忠心得紧。”予恩的视线转回吴三行脸上,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具早已腐朽的垃圾,“你就下去陪他吧。”
话音未落,予恩猛地扬手,将那柄沾满碎肉和骨屑的匕首狠狠掷出。
“当啷”一声,匕首撞在远处生锈的铁架上,弹落在地。
他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走向角落堆放的刀具。
吴三行瘫在椅子上,身体因失血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每一次抽动都带出更多的鲜血,从残肢断口处汩汩涌出,在地上蜿蜒成暗红的小溪。
他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倒气声,眼珠死死瞪着予恩消失的方向。
脚步声折返。
予恩回来了,手中多了一把沉重的、刀刃带着暗沉血锈的长柄砍刀。刀身很厚,刃口闪着不祥的寒光。
他拖着刀,刀尖刮过水泥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一路走到吴三行面前。
“不…不…”吴三行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鸣,他看着那把对准自己仅存左腿的长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杀…杀了我!直接杀了我!予恩!你这个疯子!魔鬼!!”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
“够了!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吧!吴携…吴携他什么都没做错!你要杀…杀了我!别去见他!别让他知道!别让他知道——!!!”
长刀被予恩高高举起,刀刃反射着惨淡的微光,划出一道冰冷刺目的弧线。
“他没错?”予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刺破了吴三行绝望的嘶喊。那张溅满鲜血的脸上,嘴角咧开的弧度骤然放大,形成一个彻底癫狂的笑容。
血珠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滑落,如同妖异的泪痕。
“他错得离谱!”
“噗嚓——!!!”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钝响。那不是砍断皮肉的声音,是厚重的刀锋劈碎骨头、撕裂筋腱、砸断一切阻碍的恐怖声响。
吴三行那条完好的左腿,从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生生斩断!断口处骨茬狰狞,血管和筋络被巨力扯断,血如同失控的高压水枪,狂猛地喷射出来,浇在予恩的身上、脸上,也溅满了周围冰冷的地面。
吴三行的身体在地上猛地向上弹起,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短促到极致的惨嚎,随即彻底失声,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濒死的剧烈抽搐。
他大张着嘴,眼珠暴突,死死盯着自己身下那一片迅速扩大的、刺目的猩红,以及那条脱离了自己身体、还微微弹动了一下的残肢。
予恩站在喷溅的血雨中,一动不动。
温热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额头、鼻梁、脸颊蜿蜒流下,在他下巴处汇聚,滴落。
那张被血染透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艳,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半晌,他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压抑,继而越来越响亮的笑声。
“嗬…呵呵…哈哈哈哈——!!!”
笑声在充满血腥味的山林里回荡,癫狂、肆意,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快意,激起令人胆寒的回音。
笑声戛然而止。
予恩脸上的疯狂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阴翳。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那具仅剩下躯干和一条残破右腿、还在无意识抽搐的“东西”。他拖着那把沾满血肉骨渣的长刀,刀尖再次垂落地面,发出刮擦的轻响。
他走回吴三行身边。
没有言语。只有刀。
他双手握紧刀柄,举刀,挥落。
噗!噗!噗!
沉重而单调的劈砍声再次响起,一下,又一下。
刀锋狠狠砍在吴三行那条仅剩的、早已不成样子的右腿残肢上。每一次落下,都带起碎骨、烂肉和粘稠的血浆。
残肢被彻底剁烂、劈碎,变成一堆难以辨认的、混合着骨渣的肉糜。
吴三行早已没了声息。只有身体在刀刃劈砍的巨力下,偶尔反射性地抽动一下。他的头歪向一边,眼睛半睁着,瞳孔扩散,凝固着最后那一刻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不知砍了多少下。
予恩终于停下了动作。沉重的砍刀“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砸起一小片血污。他站在血泊中央,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浓重的血腥味塞满了鼻腔和喉咙,令人作呕。
他缓缓低头,看向地面。
吴三行腰部以下的位置,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的、被鲜血浸透的碎肉和骨渣。
予恩的目光在那片狼藉上凝固了。他脸上疯狂和阴翳的表情如面具般碎裂、剥落。
一股酸涩直冲眼眶,无法抑制。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他被血污覆盖的脸颊滑落。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痕,留下两道清晰的、蜿蜒的水迹。
他流着泪,嘴角却一点点向上勾起。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那笑容扭曲、悲怆,带着疯狂。
“死了…”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死了…”泪水流得更凶,“我也死了…”
他慢慢弯下腰,在满地血污中摸索着。冰冷粘腻的触感包裹了他的手指。他捡起了之前被扔在地上的那把匕首。
刀柄滑腻,沾满了半凝固的血浆。
他握着匕首,踉跄地走到吴三行歪倒的头颅前。那张脸惨白如纸,凝固着死亡降临时的惊怖。
予恩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抚上了吴三行那半睁的、瞳孔扩散的眼睛。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眼皮。
他握紧了匕首。刀尖对准了眼眶边缘。
刀尖刺入皮肉,沿着眼眶的轮廓,用力地、缓慢地划开。
筋膜被切断的声音细微而清晰。手指沾满了温热的粘稠液体,探入眼眶深处,摸索着,用力地向外一抠!
一颗完整的、带着神经束和血管残端的眼球,连着粘稠的组织液,被他血淋淋的手指挖了出来。
他如法炮制,取出了另一颗。
予恩摊开手掌,两颗失去光泽的眼球静静躺在他被血染红的掌心。
他凝视着它们,脸上泪痕未干,血迹斑驳,眼神空洞得可怕。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伸向自己沾满血污的衣襟内侧。摸索了一下,一个掌心大小的、冰冷的金属小盒子被掏了出来。
盒子表面光滑,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用那只沾满鲜血和粘液的手,笨拙地、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打开了盒盖。将那两颗眼球放了进去。
眼球接触到冰冷的金属盒底,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他合上盖子,手指在盒盖上留下几个清晰的血指印。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盒,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缓缓地、艰难地站了起来。脚下是粘稠的血泊,每一步都带着令人不适的粘滞感。
他没有再看地上那堆狼藉的残骸,也没有看那具失去双目的躯干。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汪家基地。
惨淡的光影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勾勒出山林荒凉空地的轮廓,以及不远处那片颜色深沉的埋骨之地。
汪家基地那扇沉重的、由整块钢板铆接而成的巨大门户。
门口上方,几盏功率强大的探照灯投下惨白刺目的光柱,切割着浓重的黑暗,将门前一小片水泥地照得亮如白昼,更衬得周围阴影森然。
予恩的身影就是从这片森然的阴影中缓缓浮现的。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踉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惨白的探照灯光毫无遮拦地打在他身上。
他像是从血池里刚捞出来。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寸衣物是干净的。深色的布料被大片大片的暗红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在强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脸上更是如同戴了一张半凝固的血色面具,干涸的血痂和未干的血浆混杂在一起,覆盖了原本的肤色,只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几缕被血粘成一绺绺的黑发紧贴在他汗湿的额角。
他右手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盒,盒子上清晰印着他染血的指痕。
在探照灯惨白的光圈边缘,无声地伫立着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汪牧。
他穿着笔挺的深色制服,那双锐利的眼睛,在予恩踏进光圈的瞬间,便看见了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以及他手中紧握的盒子。
汪牧身后,汪明和汪程同样穿着制服,带着七八个身形剽悍、眼神冷硬的汪家行动队员。
随着他的靠近,血腥味扑面而来,冲击着门口每一个人的鼻腔。
予恩在离汪牧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看汪牧,目光越过他,落在汪明和汪程身上。
“汪明,汪程。”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立刻上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微微低头。
“少族长。”
予恩抬起沾满血污的左手,指向了自己来时的、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路径。
“带人,把吴三行埋下去陪他的狗。”
“是!”
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两人迅速转身。汪明对着身后那队行动队员打了个手势。
队员们立刻行动,迅捷地从予恩身旁掠过,奔向那片山林。
汪牧沉默地站着,目光沉静地落在予恩身上,又越过他,看向那片山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