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牧的目光扫过予恩浑身凝固的暗红,落在他右手紧紧攥着的那个冰冷金属小盒上。
“这次出去,怎么样?”他停顿了会儿,补充道,“前面跟张祁灵他们动手的,汪渊他们已经报过了。”
予恩的头微微动了一下,视线似乎才聚焦在汪牧脸上。
“张祁灵,黑瞎子。”他念出这两个名字,冰冷的字眼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夜风的寒意,“一直跟着我。”他停顿片刻,讽意掠过那眼眸深处,“吴家那位小三爷,带着人,在外围等着。”
他扯了一下嘴角,“张家人,”他喉咙里滚出低哑的声音,“觉得我是石胎,想着带我走。可笑。”
汪牧沉默地看着他。予恩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脸上凝固的疯狂与此刻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冰冷憎恶,一切都指向山林那场他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对张祁灵他们的仇恨?汪牧的视线在予恩脸上那层血污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之间停留了一瞬。很正常。
予恩此刻的状态,正符合他对那个山林里发生一切后的预期。
“嗯。”汪牧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你先回去休息。”他的目光投向予恩身后那片被阴影吞噬的山林,“我去看看他们,埋得怎么样了。”
说完,汪牧抬步向前。他与予恩之间不过几步距离,擦肩而过的瞬间,予恩身上那股浓烈的、带着死亡铁锈味的血腥气再次猛烈地冲击过来。
汪牧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身形笔挺地走向那片黑暗。
予恩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汪牧那深色制服的背影准备融入黑暗,隐约还能看见模糊的身影,予恩才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牵动了身上凝固的血块,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此刻,那深潭里所有的空茫和疲惫瞬间褪尽,只剩下穿透夜色的阴鸷。
他死死盯着汪牧身影消失的方向,那片黑暗仿佛成了他所有怨毒目光的靶心。夜风吹过他染血的发梢,带来远处埋尸地新翻泥土的湿冷腥气。
他攥着金属小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盒子冰冷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的血肉里。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在血与恨中的恶鬼雕像。
予恩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脸上的阴鸷缓缓沉入眼底,重新覆盖上一层麻木的冰壳。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每一步都在水泥地上留下粘稠血脚印的步伐,走向身后那扇通往汪家地下基地的厚重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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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城,吴家老宅。
昔日威严肃穆的厅堂,张祁灵靠在一根粗大的朱漆廊柱下,身形几乎与深色的柱子融为一体。
他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沉静得像一潭古井深水,隔绝了厅堂里所有的喧嚣。只有偶尔,他缓慢地转动一下指尖捏着的一颗核桃,那细微的“喀拉”声才显示出他的存在。
厅堂中央的空地上,吴携正狼狈地躲避着黑瞎子毫不留情的攻击。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一缕缕贴在额角,脸色涨红,大口喘着粗气。
黑瞎子出手刁钻迅猛,每一次格挡都震得吴携手臂发麻,每一次闪避都让他脚步踉跄。
“下盘虚浮!”黑瞎子一个侧踢,吴携勉强扭身,腿风擦着他的腰侧掠过,带起的劲风让他皮肤生疼。
“反应迟钝!”
黑瞎子反手又是一记肘击,吴携仓促抬手格挡,“砰”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被撞得连退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沉重的八仙桌角,桌上的茶盏“哐当”跳起又落下。
“咳咳……”吴携捂着胸口,痛得弯下腰,额角的汗大颗大颗砸在青砖地上。
“瞎子!你他娘的轻点!”王胖子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喊了一嗓子,胖脸上满是担忧,“天真这细皮嫩肉的,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黑瞎子收势,拍了拍手,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
“这点苦都吃不了,趁早把吴家盘口拱手让人。”
他扫了一眼厅堂角落或坐或站的几个身影。
最近吴家人和九门几个都不安分、借着吴三行、吴二柏甚至番子、二京都莫名失踪的档口,蠢蠢欲动想上来咬一口的“吴家”。
王胖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旁边一直安静坐着的谢语辰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胖子,瞎子说得对。”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沿,目光平静地扫过角落里的人影,“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身后。吴三行、吴二柏不在,番子、二京也下落不明,这吴家的天,现在只能靠他自己顶起来。”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若不想吴家被九门其他家当成肥肉,一片片分了,他就得自己立住。”
他的目光投向厅堂中央,看着吴携咬着牙,忍着痛,重新在黑瞎子冷厉的目光下摆开防御姿势。谢语辰的视线没有在吴携身上停留太久,接着越过大半个厅堂,落向了廊柱下的阴影。
张祁灵捏着核桃的手指停住。抬起眼,隔着喧嚣的人影和弥漫的灰尘,对上谢语辰看过来的目光。
两道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汇了一瞬。
没有言语,只有无需言明的共识在冰冷的空气中流淌。张祁灵的目光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便重新垂下。
王胖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吴携,生怕黑瞎子下手没个轻重,完全没留意到这短暂而微妙的交流。
谢语辰的目光重新落回王胖子身上,接上了刚才的话。
“至于对上予恩……”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我们几个,”谢语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都会选择予恩。”
王胖子猛地转头看向谢语辰,胖脸上满是惊愕和不解。
谢语辰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吴携这边,”他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我们只能尽力,让他不被予恩伤到根本。”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放下,“我们……也不想跟予恩动手。”
王胖子张着嘴,看着谢语辰平静的侧脸,又看看廊柱下沉默的张祁灵,再看看场中咬牙苦撑的吴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愁苦和茫然,声音干涩地嘟囔道。
“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啊……小予恩……他到底跟吴家什么仇什么怨?至于搞成这样?”
他的声音在空旷压抑的厅堂里回荡,带着深深的困惑和疲惫,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只有黑瞎子严厉的呵斥声、吴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其他人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