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的空气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意,混杂着陈旧水汽和隐约的桂花香。
予恩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他没有立刻融入车水马龙,只是站在阴影里,目光扫过远处鳞次栉比的屋檐和高墙,那是吴家老宅的方向。
转身,走进车站旁一家不起眼的旅店,要了间顶楼最靠里的房间。
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他放下简单的背包,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带着灰尘气味的窗帘一角,看了几分钟才放下,走回到椅子上坐下。
直到日头西斜,街灯次第亮起。
傍晚时分,予恩下楼,在旅店旁边的小馆子里随意吃了碗面。
等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华灯初上,杭城换上了另一副喧嚣的面孔。予恩结账离开,身影没入人群,来到吴家老宅附近,朝着吴家老宅相反的方向绕行。
他避开正门那条灯火通明、有吴家手下在大门口守着的路,专挑僻静狭窄的后巷穿行。
黑暗成了他最好的掩护,脚步落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几近无声。最终,他在老宅侧面一段高墙下停住。
予恩抬头看了看墙头,又扫视左右。确认无人,他后退几步,猛地一个冲刺,脚尖在湿滑的砖墙上借力一点,身体腾空而起!双手在墙头青瓦边缘一搭,一个干脆利落的引体,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高墙,轻盈地落在墙内一片茂密的芭蕉丛阴影里。
老宅内部比外面更显幽深。曲折的回廊,假山掩映的庭院,昏黄的路灯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
予恩贴着墙根,屏息凝神,避开偶尔走过的、打着哈欠的吴家手下。
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一片寂静的屋子。在其中一个小院落停下脚步。前方不远,小屋还亮着灯。窗户开着,能隐约听到里面王胖子那特有的大嗓门在嚷嚷着什么,夹杂着吴携几句模糊的回应。
予恩藏在阴影里,冰冷的视线穿透夜色,落在窗内那个年轻的身影上。吴携正坐在灯下,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看,王胖子在一旁指手画脚。
只有他们两个。
予恩没有动,融在阴影中,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屋里的灯光终于熄灭。胖子的呼噜声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隐约传来。
整座吴家大院彻底沉入夜的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几声寥落的虫鸣。
子夜时分。
予恩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从屋角后闪出,几步便来到小屋紧闭的门前。他小心推开门,闪身进去,再反手轻轻合上,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一点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胖子震天的呼噜声。
予恩的目光锁定了里间卧室的门。他走过去,握住门把手,缓缓拧开。
卧室里更暗。借着月光,能看到床上隆起的被子。
吴携睡得很沉,侧着身,背对着门。
予恩无声地走到床边。他的右手凭空出现了一把匕首,刃口在月光下闪过一线冰冷的幽光。没有犹豫,握着匕首的手高高举起,朝着床上那人影的后心位置,狠狠刺下!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被褥的瞬间!
床上的人影猛地向床内侧一滚!
“噗!”
匕首刺穿了厚厚的被褥,深深扎进床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吴携已经翻身坐起,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床前那个模糊的、散发着浓烈杀意的黑影。
“啧。”一声带着意外和浓浓讥讽的轻嗤在黑暗中响起。
予恩的身影从床边的阴影里缓缓向前一步,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他轮廓和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没想到,”予恩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吴小三爷……警惕心不错嘛!”他微微歪了歪头,匕首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就是不知道……现在的身手如何了?”
话音未落,予恩手中匕首划破黑暗,直刺吴携咽喉!
吴携瞳孔骤缩!猛地探手抓向床头!那里挂着他平时练手的一把未开刃的仿古长刀。
他一把抓住刀柄,来不及抽出刀鞘,就着刀鞘猛地向上格挡!
“铛!”
匕首狠狠砍在包铜的硬木刀鞘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震得吴携手臂发麻,虎口剧痛!他闷哼一声,被这股力量撞得向床头柜倒去,柜子上的台灯“哗啦”一声被撞翻在地。
“胖子——!!”吴携嘶声大喊,同时狼狈地翻滚下床,躲开予恩紧随而至、横扫他下盘的匕首刀锋!冰冷的刀风贴着他的小腿掠过,带起一阵寒意。
“铛!铛!嗤啦!”
予恩手中匕首化作一片冰冷的银光,往吴携身上刺!吴携只能凭借着本能和黑瞎子这段时间填鸭式强灌的些许招式狼狈格挡、躲闪。
沉重的带鞘长刀成了他唯一的屏障,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气血翻涌。予恩的动作太快,力量更是碾压式的!吴携身上的睡衣瞬间被划开数道口子,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液体迅速渗出,染红了浅色的布料。
一道深些的口子在他左臂绽开,鲜血涌了出来。
“胖子!!!”吴携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又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刺向心口的匕首,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阵阵发黑。
“砰!”
卧室的门终于被一股大力从外面撞开!
“天真!!!”
王胖子庞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衣服都没穿好,满脸惊恐!他身后,跟着几个被惊醒、同样衣衫不整、但眼神狠厉的吴家手下。
“操!”胖子一眼就看到吴携身上纵横交错的血痕和那个如同索命厉鬼般、手持滴血匕首的身影。
他头皮瞬间炸开,想也不想就吼道。
“拦住他!!快!!”同时对着予恩急吼。“予恩!小予恩!有话停下好好说!别动手!!”
几个吴家手下虽然心惊胆战,但职责所在,还是硬着头皮,抽出随身的短棍或匕首,怒吼着扑向予恩!
就在这瞬间!
予恩手中的匕首在吴携左肩狠狠一划,带出一道更深更长的血口!吴携痛得闷哼一声,身体踉跄后退。
予恩却借着这一划的反作用力,身体向后飘退,轻盈地落在房间中央,正好退到那几个扑来的吴家手下和吴携、胖子之间。
他没有再攻击。反而收起了匕首,那凶器在他手中消失不见。
他无视了那几个如临大敌、挡在吴携身前的吴家手下,目光越过他们,落在靠在墙上、捂着流血肩膀、脸色惨白的吴携脸上。
予恩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期待。
“吴携,我给你带了个礼物。”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从未发生,“你会……很喜欢的。”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予恩随意地走到旁边一张被撞歪的黄花梨木圈椅旁,用脚尖把它勾正,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一个掌心大小、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金色方盒,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盒盖上,几个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指印清晰可见。
予恩将盒子放在身旁的小几上,伸出沾着吴携鲜血的食指,轻轻一推。
盒子在光滑的几面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稳稳地停在了小几靠近吴携那一侧的边缘。
“看看吧。”
予恩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好整以暇地看着吴携,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始终未散。
“天真!别碰!”胖子急得大叫,他想冲过去,却被两个吴家手下下意识地拦了一下,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是他们小三爷的朋友。
“小哥他们马上就到!我听见动静就联系了!!”
吴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肩膀和手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他看着予恩,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带着疯狂笑意的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惧,有愤怒,有不解和……悲哀。
他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几步之外、小几上的那个金色盒子上。盒子在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那些暗红的指印,像凝固的血泪。
胖子还在旁边焦急地劝阻。
吴携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推开了挡在身前、试图保护他的吴家手下还有胖子。
一步,一步。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忍着剧痛,走向那张小几。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走到小几前,停下。低头看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盒。
他伸出右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手指因为疼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着。指尖上还沾着自己温热的鲜血。
他缓缓地伸向那个盒子。
他知道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予恩脸上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他无法抗拒,那盒子像一个黑洞,吸走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盒盖。那寒意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他停顿了一秒,指尖用力。
“咔哒。”
一声轻微的弹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响起。
盒盖被掀开了。
吴携的目光,凝固在盒子内部。
黑色天鹅绒的衬底上,静静地躺着两颗……眼球。
眼球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白,布满细微的血丝和干涸的粘液。那眼角的纹路,那熟悉的轮廓……
吴携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那两颗眼球,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过了许久他才极其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到极点、带着难以置信颤抖的声音。
“三……三叔?”
当“三叔”这两个字艰难地挤出喉咙,吴携的目光才像是真正聚焦,看清了那凝固在死亡中的熟悉轮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巨大的悲痛和惊骇将他淹没!
“予恩!!”吴携猛地抬起头,眼眶变得一片骇人的通红,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被这灭顶的冲击撕得粉碎!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疯狂的野兽,死死地盯着椅子上那个好整以暇的身影,声音极致的愤怒和悲痛。
“你个疯子!!我三叔呢?!我二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