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享眼里带着一丝阴沉,秦不依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李享攥着拳微微移开视线,低下了头。
僵持中,陆清源和两名夫子走了过来。他眼神锐利,扫了一眼乱哄哄的人群,沉声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念书了?”
众人顿时噤声。
陆清源扫了一眼秦不依、姜瑾辰和李享三人,目光落在姜瑾辰身上,“今日又是谁先挑事?”
“山长,是姜瑾辰,他动手打人,这么多人看着,学生可是没有还手。”李享捂着鼻子,气冲冲道。
姜瑾辰目光灼灼:“山长,学生知错,但李享辱我姐姐,学生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陆山长沉声道:“不依,你送瑾辰回去,让他在家里想清楚错在哪里了再来。”
这就完了?李享有些不忿,上次他连姜瑾辰脸皮都没有挨着,山长还让他当着整个书院的学生跟姜瑾辰道歉,这次姜瑾辰可是实实在在打在他脸上,就这样轻描淡写就算了?
李享不服,粗声道:“山长,姜瑾辰当着众人的面伤了学生,他必须当众跟我道歉。”
陆清源眯着眼望向他,“姜瑾辰动手虽错,却因你辱人在先。‘敬人者人恒敬之’?姜瑾辰的姐姐纵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能这般污蔑!”
他顿了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书院教书育人,先教立身,再教治学。尔等记住,日后再有口出秽言,辱人名节者,书院严惩不贷!”
李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学子们诺诺称是,不敢反驳。
“你若真心觉得受了委屈,”陆清源看向李享,语气缓和了些,“便该先反省自己为何会挨这一拳。”
他又转向姜瑾辰:“你为护姐姐动手,心意可谅,但方式有错。这几日你回去仔细想想,何为君子之争?想明白了,再回书院。”
姜瑾辰躬身领罚:“学生遵命。”
一场风波算是平息,秦不依陪着姜瑾辰出了书院,护着他回家。
“秦兄,多谢你今日替我说话。”姜瑾辰道。
秦不依淡淡道,“李享那张嘴,早就该有人教训了。今日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会好好教训他。”
姜瑾辰知道秦不依看上去性子冷清,但对朋友却是难得的真心。
姜瑾辰笑笑,一路无话。
秦不依一直将姜瑾辰送进薛家。薛明珠和姜梨见到姜瑾辰回来,俱是有些惊讶。
青山书院十日一休沐,今日可不是休沐的日子。姜瑾辰笑着解释道:“昨日做了一篇策论,先生看着好,便特意放了几日休沐。”
“阿娘,阿姐,”少年眼眸晶亮,“你们难道不希望我回来多住几日。”
这样的笑容也太刻意了些,薛明珠知道儿子定然是有事瞒着自己,但因为秦不依在,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笑着道:“阿娘自然是希望你在家里多住几日。”
“阿姐,你呢?”少年笑着问。
“阿姐自然也想。”薛明珠看出来的端倪,姜梨又如何看不出来。这孩子,多半是听到了有关自己的风言风语,担心家里,特意跟夫人告假,回来的吧。
姜瑾辰一听如此,笑容越发灿烂。
“难得秦兄跟我一起回来,阿娘让厨房做一些好吃的,让秦兄吃过晚饭再回去。”
秦不依也不推辞。薛明珠笑着道:“这是自然。你先陪着秦公子说话,我这就去安排。”
姜瑾辰带着秦不依在园子里逛了逛,又带着他去自己的喝茶。
锦儿特意将巧哥拎了过来,“姑娘说了,公子既然回来了,便将巧哥也带过来住几日。你不在这些日子,巧哥话都不肯说了。”
八哥睁着黑豆般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到姜瑾辰,扑棱了几下翅膀,粗噶的叫起来,“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姜瑾辰一乐,顺手捻了一把鸟食放在盒子里。
“以往只会叫姑娘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学会叫公子回来了?”
“公子这次去书院,巧哥好几日不说话,后来一开口,便反反复复这样一句。我们姑娘说,巧哥怕是想公子了。”锦儿漾着浅浅的酒窝,越发显得喜庆。
姜瑾辰有些奇怪,他上次回来没有见到锦儿,这次再见,这姑娘脸庞又圆润了不少。
锦儿对上姜瑾辰的视线,眼睛眯了眯,有些不自在。
公子这是什么眼神,怎么看着她笑得......太开心了些?
锦儿摸了摸肉肉的脸,一脸茫然。等她走后,秦不依摇着扇子,浅笑道:“这八哥倒是通人性,可见平日里被你们养得精心。”
姜瑾辰笑着喂了巧哥几粒谷子:“这是当初我腿受伤不能走动,阿姐买回来给我解闷的,没想到它却能学会这么多话。”
秦不依含笑道:“书院的事,你真打算一直瞒着你阿姐?”
“秦兄,”姜瑾辰转过身来,一脸认真,“这事没必要告诉我娘和阿姐,她们知道了不仅于事无补,只是徒增烦恼罢了。等过几日,我回书院,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可是流言不会凭空消失。”秦不依停了手中的扇子,“你真以为这些流言薛娘子和姜姑娘听不见?”
“就算瞒不住,我也不希望她们知道书院的事,为我担心。”少年语气诚恳,“若是我阿娘和阿姐问起,还请秦兄帮我隐瞒此事。”
秦不依点了点头,“这事我自然会替你瞒着。”
姜瑾辰这才笑了起来。
晚饭十分丰盛,也吃的十分温馨。
饭后,秦不依突然朝姜梨道:“姜姑娘擅长种花,我正好种了几盆牡丹,不知为何前些日子叶子突然黄了,姑娘可否指点一二。”
姜梨见他唇角含笑,一双凤眼微微上挑,里面带着隐隐期待,莫名便想起那日在集市上见到他,他头上插着一朵鲜花的样子。
秦不依爱花不假,但今日特意陪着瑾辰回家,此时又特意让他指点种花,恐怕要说的不是种花,而是另有其事。
姜梨爽快道:“既然秦公子有此雅兴,我便托个大,胡乱说几句。正好前面院子里有两株牡丹,秦公子可愿意去看看,我种花的法子?”
秦不依起身,“这样最好,那就请姑娘悉心指教。”
姜梨笑着起身,带着秦不依去了前院。姜瑾辰有心要跟去,被薛明珠叫了回来,“你姐姐说种花的事,你也插不上嘴。前次我去姑复得了些好墨,你去选两块,等会让秦公子带回去。”
姜瑾辰只得跟母亲去了她的院子。临走时有些不放心,又冲着秦不依眨了眨眼。
秦不依笑着回了他个放心的眼神,这才跟着姜梨去了外院看牡丹。
毋庸置疑,这两株牡丹是真种得好,姜梨简要讲了一遍种植的法子,这才笑着道:“秦公子恐怕不仅仅是想听牡丹种植法子,大概还有其他话想说吧?”
秦不依想了想,也不扭捏,“姑娘敏锐,我今日来是想跟姑娘说,我真心想娶姑娘为妻,不知姑娘能不能答应?”
姜梨猜到他想说的话大概与最近有关她的流言有关,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直接说出求娶这样的话来。
若是换了别的姑娘,或许已经被这句话臊的抬不起头,但经历了前世今生,这句话对于姜梨来说简直太过平常。
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秦不依性子爽快,姜梨的目光也是极其坦然,“秦公子想要替我解围,我感激不尽。但这些流言不会影响到我,我如今一门心思只想建花圃,日后秦公子若是有空,可以到我花圃赏花。”
妄想通过婚事化解流言,有了前世的惨痛教训,若是还想通过男子解决困境,便是白活了。
姜梨没有女儿家的羞涩,秦不依反而在她目光中脸红起来。
“你......都知道了......”
“我早些时日便知道。”姜梨大方坦然承认,“如今许多人都在传我被劫匪劫持过,我还知道瑾辰不到休沐日回来,大半也是与这些不好的传言有关系。但这又能如何?只要我不在乎,什么样的流言也伤不到我。”
那些说三道四的人跟她又不熟,她们说什么她何必在乎?
秦不依有些讶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以为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必然已经深陷苦恼。但姜姑娘的样子却是一点都不像作假,看来他真是多虑了。
但他说娶她的话,也并不全是为了替她解围,而是真的想要娶她。
“姜姑娘心性如此豁达,实在让人佩服。”秦不依顿了顿,“若是除去这些因素,姑娘可曾对我有些好感?”
秦不依这句话问的看似轻松,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艰难。
自从阿娘提亲遭拒,他一直便想当面问她这句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终于问了出来,他心里既期待又忐忑,那颗心便高高悬了起来,只等着姜梨的回答便可落地。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这安静并不长,但秦不依却感觉似过了许久般难耐。
沉默几息,姜梨迎着秦不依的目光,摇了摇头。
“秦公子,”她的声音平静如水。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如今的心思,全在花圃和母亲弟弟身上,实在容不下旁的事。”她眼神清澈坦荡:“我只想要眼前这点安稳,不想再被任何事打乱。”
秦不依那颗悬着的心,因为她的话一寸寸落了地。她居然拒绝得如此干脆,真是一点念想……都没有给他留下。
“是因为那些流言?”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不在乎,我可以……”
“与流言无关。”姜梨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就算没有那些流言,我的想法也不会变。秦公子是好人,家世、才貌都无可挑剔,值得更好的女子相伴。”
她微微欠身,“辜负了公子的心意,还请公子见谅。”
秦不依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良久,他故作轻松的用扇骨轻敲掌心,想要笑笑,却终究笑不出来,“我明白,是我唐突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轻快些:“你的花圃若是建好了,一定记得捎句话。”
姜梨笑着点了点头:“随时欢迎。”
姜瑾辰挑好墨大步走来时,秦不依已经走了。
他握着墨,有些发懵,“秦兄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走了,阿娘让我给他找的墨,还没有给他。”
姜梨翘了翘唇,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这半年瑾辰长得飞快,以往只齐她耳朵的少年,转眼都比她高出好些了,估计再等一两年,再想要这样摸他的头,都得踮起脚来才够得着。
前世她没能看到瑾辰长大的样子,今生,她一定要看着他长大,看着她娶妻生子,然后成为一个白胡子老头。
想起那一幕,她有些好笑。
“秦公子爱花如痴,找到牡丹黄叶的原因,便一刻也等不得,只说是要回去救他种的牡丹。”姜梨眉眼弯弯,眼含笑意,“这墨宝你先拿着,到时候去学院时再给他也一样。”
姜瑾辰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看姐姐的样子,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也就不去问了。
薛明珠自然也知道秦不依定然不只是向女儿讨教牡丹种植方法那么简单,但女儿做事沉稳大气,她信得过。
......
......
青山书院的事,瞒不住晏行。
他眯了眯眼,“又是李享?看来他在平阳呆的太舒服,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李旺道:“如今姜小公子已经回了薛家,是秦公子亲自送回去的,秦公子一直逗留到吃了晚饭才走。”
晏行脸上看不出情绪。
“林祎已经向姜家提亲求娶姜二姑娘,端贵妃赏了姜大姑娘一支簪子。”李旺又道。
晏行忽然笑了,“端贵妃一向小意谨慎,如今为了秦王,也是坐不住了。只是没有想到,姜姑娘居然会从林祎入手,让她栽了个跟头。”
李旺笑着道:“姜姑娘好胜算,都不用公子出手,便化解了这场风波。”
晏行不置可否,换了话题道:“李成德如今深得秦王信任,一门心思想要在眉州做出些事情来,可惜李享却丝毫不让他省心,听说前些日子逼死了一个花娘,那花娘的哥哥一直想要替妹妹报仇,却苦于找不到门道。”
李旺道:“属下明白了。”
晏行手指在桌上闲闲的敲了敲,“既然姜二姑娘不怕家丑外扬,那便如她所愿。陆大三人过了这么久逍遥日子,也该是让他们归案说清真相的时候了。”
李旺顿了顿,答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