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有重阳登高的习俗,这一日,家中老老少少定然是要出门。城外有山的地方,无比热闹。
可这热闹属于寻常人家,商户的重阳节,总裹着几分烟火气的忙碌。
薛明珠那边走不开,姜梨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被晏行随便买来的菊花,如今都是难得一见精品,虽然花圃没有正式开放,但客人要来赏花买花,总没有往外拒绝的道理。姜梨已经想好,今年重阳节便在花圃过了,等过了节客人少一些,再出去登山赏秋。
果然,锦儿送酒还没有回来,花圃已经来了好几辆马车。其中便有庆宁侯夫人和二姑娘罗静婉。
罗静婉一身淡紫色襦衫,拿着一把翠羽团扇,一下车便朝着姜梨笑,面容十分可亲。罗夫人亦是一个笑容和煦,两人一到花圃,不是先看花,而是先跟姜梨寒暄。
“早就听说姜姑娘布景和种花方面很有天赋,今日看了,果然如此。”罗夫人已经暮春之年,笑起来依旧眉眼弯弯,“我年年都看菊花,并没有觉得特别好看,但到姜姑娘这里,才发现我以前看的菊花都是白看了。”
姜梨听她说话风趣,也增加了些好感。
“罗夫人若是喜欢,等会拿几盆回去。”
姜梨的性格非常对罗夫人的胃口,“姜姑娘的花圃轩敞,各色花也多,日后我们的雅集就来这里最好不过。”
两个月前,花圃的主院已经开始修建,到明年开春,无论如何应该建好了。
姜梨笑着道:“荣幸之至,日后欢迎罗夫人常来。”
姜梨带着女眷们一起去赏花,几位夫人又挑了喜欢的菊花指定要买。
罗夫人一口气挑了二十多盆,“我家老爷最喜欢菊花,早就想要一盆墨菊,我问了许多地方都没有问到,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日后想要花,看来一定要问问姜姑娘。”
姜梨笑着让落英带着匠人将夫人们挑好的花装好,又送了花肥并详细交代了养护方法。这才让夫人们留下地址,等会顺伯带人一盆盆送过去。
罗夫人笑着道:“我们以前去花行买花,都是自己装回去,更别说送花肥了,姜姑娘花种的好人也厚道,日后罗府的花就全部在姑娘这里拿了。”
另几位夫人也纷纷附和,只说日后一年四季的闲话都在这里定了。
因为主院没有建好,姜梨便邀她们到凉亭里面喝茶,落英早已从田菱那边拿了花糕过来。
几位夫人一看,便纷纷打听花糕要在哪里才买得到。听姜梨说这花糕不是卖的,便有些失望。
“这么好的花糕不卖真有点可惜,若是能开铺子,生意肯定不会差。”一个夫人拿了块茉莉糕吃在嘴里,有些遗憾道。
“也不是不卖,”姜梨微笑道:“夫人们若是喜欢,等我这花圃建起来,我便让我那做花糕的挚友过来帮忙,若是各位夫人喜欢,花糕也可以外带。”
这感情好,又能赏花还能有应景美味的花糕,几位夫人都有些真心期待姜梨的花圃快一些建好。
只是主院没有建好,能供人乘凉的只有一个凉亭,喝盏茶可以,但总不能多呆。
几位夫人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姜梨一直将她们送到门口,一直没有说话的罗静婉故意慢了两步,轻声道:“姜姑娘,上次见到姜二姑娘还是在孙夫人的雅集上,如今她可好。”
姜梨微微笑道:“我平日与她并没有什么来往,也只知道她出嫁了。”
罗静婉用扇子遮住下巴,微微有些惊讶,“姜二姑娘嫁人了?”
“前些日子的事。“姜梨不动声色的笑笑。
罗静婉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温声道:“姜二姑娘天真烂漫,只是有些时候藏不住话,姜姑娘要注意些。”
姜梨眸光一动,迎上罗静婉别有深意的笑眸,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她从容的笑着道:“前次的事,慧兰姐姐已经跟我说了,多谢罗姑娘。”
罗静婉还想说什么,但罗夫人已经坐在车上,掀起帘子笑吟吟望过来。
罗静婉便朝着姜梨点了点头,“日后有空,再跟姜姑娘细说,我先回去了。”
姜梨目送马车走远,才缓缓折了凉亭,落英已经将凉亭收拾干净,“姑娘,顺伯给几位夫人送菊花去了,我们只有等顺伯回来才能回去。”
姜梨倒是不着急,坐在亭子里,只觉天高云淡,心里十分开阔。
落英亦是满面笑容,“每次看到这片花圃,如同到了眉州。姑娘,眉州的重阳也有喝菊花酒的习俗,婢子祖父在的时候,他做的菊花酒在当地可是很有名呢!”
姜梨望着她,短短几个月,落英长结实了些,原本好不容易养白的脸也晒成了小麦色,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落英和锦儿的性子截然不同。落英勤劳,凡事喜欢自己动手,锦儿娇气伶俐,对她却都一片忠心。
这世上,除了阿娘和瑾辰,这两个丫头便她最亲的人。她一点也不吝啬对她们好。
“落英,你是不是很想眉州?”姜梨问道。
落英有些茫然,随即又摇了摇头,“祖父不在了,眉州便不是婢子的家了。如今婢子的亲人就是姑娘,姑娘在哪里,婢子就去哪里。”
姜梨鼻头一酸,“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定然带你回眉州去看看。”
落英眼睛一亮,“姑娘若是去了眉州,婢子定然做眉州最好吃的槐花冷淘给姑娘尝尝。一到春天,眉州的槐花又嫩又甜,做冷淘最好。”
姜梨笑笑,“这样说来,此生我还必须要去一趟眉州了,要不然怎么能尝到你做的槐花冷淘呢?”
落英便笑了起来。
槐花是穷人果腹之物,但做得好当真好吃,难得姑娘不嫌弃。
主仆二人放松的闲聊,又坐了一阵,锦儿便便小跑着走了进来。虽然早已立秋,但天气依然十分炎热,锦儿一张脸红扑扑的,额头滚着细密的汗珠。
“姑娘,”她走上前来,“顺伯回来了,我们回去吧。”
虽未登高,但无论如何都是要早点回去与阿娘和瑾辰吃重阳糕,喝菊花酒的。听到顺伯的马车到了,姜梨也不迟疑,带着锦儿和落英便往家赶。
姜瑾辰休沐,昨晚便回来了。此时正坐在廊庑下看书,巧哥似乎也知道主人读书不能打扰,安静的站在笼中梳理羽毛。姜梨刚踏进听松居,它便歪着头叫了起来,“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就你机灵。”姜梨笑着弹了弹鸟笼,“瑾辰,阿娘呢?”
姜瑾辰合上书,笑着道:“阿娘也刚回来。你们如今忙得连过节都不顾上,反倒是我成了家里最闲的人。”
姜梨笑着道:“你也没有闲着,建花圃我只需要看着别人做,你读书别人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了。”
少年眼里便漾出笑来。
在他的印象中,阿姐很少这样跟他说话。以往每次见面,两人也说不到一起。自从林祎退婚后,阿姐反倒是越来越可亲了。
姜梨望着他,“怎么?你这样看着我,是我脸上有花?”
姜瑾辰笑了起来,“我是觉得阿姐跟以往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
“越来越像个姐姐了。”
姜梨抿唇笑笑,重活一世,若是还不知道好歹,那算是白费了。
“好了,阿娘估计也快洗漱好了,我们去花厅等着。”姜梨起身摸了摸姜瑾辰的头,大步在前面带路。
姜瑾辰伸手抚平被姜梨摸过的头发。阿姐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还会摸他的头。他不是小孩子了,翻年过去,他都满十五。
姜梨和姜瑾辰刚到花厅,薛明珠也走了过来。看到齐整的一双儿女,她笑意温和。
姜家的事,她已经听说了,如今想来都有些后怕。
若是当初没有皎皎和辰儿的支持,她也不可能有离开姜家的勇气,以后日日在姜家后宅内与林氏母子明争暗斗,就算赢了也是气闷,哪里有如的日子畅快。
“皎皎,辰儿,”薛明珠笑容如沐春风,“这是我们自己过的第一个节日,阿娘买了些菊花酒,今日畅饮一番如何?”
“阿娘,”姜梨清澈的眼眸亮如星辰,“我也做了菊花酒,阿娘这次尝尝我做的如何?”
薛明珠愣了愣,随即笑了,“好,皎皎做的菊花酒定然好。”
锦儿已经捧了一个长颈大肚瓮走了上来,与她一起的落英则端着满满两盘重阳糕。
重阳糕是田菱做的,有红豆和桂花口味。
薛明珠让人在厅里摆了两桌,她们母子三人一桌,下面那桌夷姑、夏缃、锦儿和落英坐了,其余如双瑞等人则让厨房一模一样在外院摆了一桌。
刚摆好碗筷,便见门房急匆匆走了进来,“夫人,晏将军来了。”
薛明珠还没有开口,姜瑾辰已经一脸惊喜的站起身来,“阿娘,我去迎晏将军进来。”
薛明珠和姜梨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不多时,姜瑾辰已经兴冲冲带着晏行走了进来,“晏将军,快快请坐。”
薛明珠和姜梨赶紧起身,笑着让座。
晏行提着个竹篮稳稳走进来。今日没有穿平日惯常的玄色箭绣,他穿了一件深青色宽袍大袖,正是前次姜梨帮着挑选的夏衫。
他将竹篮放在桌上,掀开青布,里面是满满一篮柿子,“这是宫里刚送的‘火晶柿’,想着今日重阳,便给姨姨和姜姑娘送来尝尝。”
一般的柿子都有拳头大小,这些柿子个个只有拇指大小,红得像玛瑙,蒂上还带着翠绿的萼片。
薛明珠笑着道:“将军太客气了,这柿子可是稀罕物!市面上难得一见。”
锦儿已经伶俐的提起篮子,“夫人,婢子去洗一些上来。”
晏行这才坐下,夏缃已经麻利的添了碗筷,姜梨为他斟了一盏菊花酒。
薛明珠率先端起酒盏,语气诚恳,“多谢将军这些日子照拂,这杯我敬你。”
晏行连忙举杯回敬:“姨姨言重了,若论起来,还要感谢你们当日设祭送我祖父和父亲二伯一程。”
“晏大将军满门忠烈,我敬佩不已。”薛明珠道:“更何况,当时晏夫人与我还有些私交,你若是不嫌弃,日后可时常到这边走走。”
晏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笑容有些落寞,“多谢。”
晚饭后,晏行要走,姜瑾辰将他送出门。刚到门前,姜瑾辰一低头,突然咦了一声,“晏将军,你身上那块玉,可否让我看看?”
晏行将玉取下来,递到少年手中。
姜瑾辰接过玉佩,认真看了看,这才道:“我阿姐那块玉和这块很像,只是她的是云纹。”
晏行笑笑,这两块玉佩原本就是一块璞玉上剖下来的两半,只是一块雕的水纹,一块雕的云纹。
送走晏行,姜瑾辰折返回来时,薛明珠正和姜梨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喝茶,少年欲言又止。
薛明珠看着自己的儿子,笑着道:“辰儿,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阿娘,”少年犹豫道:“我看到晏将军的玉佩,和阿姐那块倒是很像。”
姜梨笑容一顿,转头去看母亲。
薛明珠亦是怔了怔。
晏行也有块和皎皎相同的玉佩?这她倒是没有想到。若是照这样说起来,晏行那块玉和皎皎这块只怕当真是一对。
“你当真看清楚了?”薛明珠认真道:“他那块玉和你姐姐这块当真一样?”
“颜色质地相同,只是晏将军那块是水纹,姐姐的是云纹。”
薛明珠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转瞬即逝。
不可能,这样说不通。当初晏夫人送玉佩时,皎皎只有五岁。姜家虽然算是勋贵世家,但在晏家眼中,属实算不得什么。晏夫人绝对不会如此草率。
姜瑾辰看着母亲的脸色,亦是陷入了沉思。
自他记事起,姜家和晏家便没有过交情,阿姐的玉佩和晏将军的玉佩怎么可能是一对?难道当时在青山书院,晏行处处帮他,也是因为这玉佩?
薛明珠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想起晏夫人,有些伤感。
“皎皎小时身体孱弱,我每年都会带她去大觉寺上香,五岁那年在大觉寺遇到晏夫人,她送给皎皎那块墨玉,说是这玉能“镇惊安魂”,说来奇怪,这之后皎皎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
但这玉是单独一块也就罢了,若当真是对玉,当初晏夫人送皎皎墨玉,真的是为她镇惊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