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一场雨后,牛头山的张汉用牛车送了满满一车花苗到姜梨的花圃。
苗都是现挖出土,根部带着大大的泥球。
“我担心山里和山下的温度不一样,便特意将泥球留的大了些。”张汉搬着花苗,“若是姑娘觉得这样好,明后两日花苗都留这样大的泥球,若是姑娘觉得太笨重了些,我便将泥球留小一点。”
姜梨站在旁边,望着一棵棵壮实的芍药从车里搬下来,笑着道:“这样就很好,牛车多运几趟,到时候我多付你点辛劳费便可。”
“姑娘说这话就是打我脸了。”张汉直起身搓着手上的泥,“姑娘买了我这些花,自然都要种活了才好。若是我贪图少跑两趟,将泥球往小了留,到时候这些花种不活,我在姑娘面前还有何脸面。”
“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哪里还能多要您的银子。”
姜梨知道张汉是个实诚人,也不多说,只是搬完了花木让落英留他吃了饭。这几日牛头山便一直往花圃送芍药,姜梨把花圃位置最好最大的田垄用来种芍药。
落英亲自监工,生怕这些花有个差池。姜梨也没有闲着,仔细检查花苗,挑出了十多盆不一样的老桩,种在花盆里,单独放在花棚下面。
花圃日后想要在平阳打出名气,光是种土花圃大花品多还不行,还要有自己的特别之处。
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方是制胜之道。
姜梨弯腰将这些老桩上多余的枝条和枯枝尽数剪去,用布条缠紧,这才直起身来,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不知何时站在一边的晏行走了过来,“我看姜姑娘对这几盆花似乎特别不一样些,难道这几盆和其他的品种不同?”
“不是不同,只是这几株芍药老桩造型很好,假以时日,必然比一般的老桩要好些。”少女眉眼清亮,天气炎热又在太阳下晒了许久,那张脸比平日的娇媚更多了一层生动。
晏行不自觉的扬起唇,“这样看来,这片花圃明年春日便可开园了。”
“现在种花,等主院建好便可以开园了。”姜梨伸手将几根碎发别到耳后,她头上没有簪花,只是用一根素银簪挽了头发,显得干净利落。
晏行道:“我前些日子出城,买了许多菊花,昨日已经送过来了,我也种不了多少,不如拿些过来种在花圃。”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按照她的想法,等芍药移栽好,就开始种菊花。菊花可用分株苗或早夏扦插苗,精心养护至重阳即可赏花。
如今她刚开始种芍药,晏行便送了菊花过来,真是求之不得。
“晏将军喜欢菊花?”
“家母喜欢菊花,以往在平阳,每年重阳节家母便要买一些。还要喝菊花酒”晏行淡淡道:“这些年在眉州,没有闲情逸致养花弄草,如今回了平阳,看到菊花便又买了一些。等会我让人给姜姑娘送些过来。”
姜梨笑着道了谢,能够遇上这样的邻居,真是福气。做菊花酒不是什么难事,等重阳节便请送他一壶菊花酒。
晏行送过来的菊花苗有整整三平板车。这么多品种各异的菊花,可不像是随手买来,自己精心挑选也不过如此了。
又过了几日,钱家那些花也全部运了过来,钱正鸿还特意送来几百株茉莉,说是特意从江南花农手里淘来的珍品,花瓣层层叠叠,香气清幽,与北方常见的单瓣茉莉截然不同。
姜梨不禁感叹,前世自己处处操心,一手一脚将花圃建起来,没有任何人帮忙。为了花苗,她可是奔走了一个多月,整个人瘦了一圈。
如今,花圃刚建成,自己都没有开口,各种花苗便送了过来。如今花圃除了牡丹,其余的都差不多齐了。
姜梨每日一大早便带着落英来花圃,亲自指导工匠种花,到了太阳落山才回去。一连几日,花苗终于种的差不多了。
正寻思等这些花苗种完,去哪里买些牡丹。
隔日,她正蹲在花棚下,拿着小铲给那几株芍药老桩松土,忽然听见落英过来道:“姑娘,锦绣苑的掌柜带着另外几名华行掌柜过来了,说是找你说说花苗的事。”
姜梨有些愕然,锦绣苑不是明着说是不卖花苗给她,怎么今日会主动过来说花苗的事,莫不是提前找茬来了。
同行相忌,这道理她懂,但既然人家找上门来,她也不怕。
姜梨起身净手,走出花棚。
只见花圃门前的空地上站着三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人便是锦绣苑的掌柜。
“姜姑娘,冒昧打扰了。”掌柜拱手笑道,一脸殷勤,不像是来找茬的模样。
姜梨笑着道:“几位掌柜大驾光临,我欢迎都来不及,说什么打扰,只是这里主院还没有建好,只能委屈你们在亭子里坐坐。”
“早就听说姑娘在城外建了花圃,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王掌柜侧身让出身后两人,“这位是城西‘百芳园’的李掌柜,那位是东关‘凝香阁’的赵掌柜,今日前来拜访,主要是想问问姑娘还需要些什么花苗?”
李掌柜和赵掌柜赶紧笑着打招呼。
不是来找茬,而是来拉生意的。
姜梨心里纳闷,前次锦绣苑的掌柜一口回绝了上门的生意,这会子怎么还拉上另两家花行的掌柜,一起到花圃来了。
掌柜的腆着脸,陪着笑:“我们听说姑娘的花圃还差些牡丹,特意挑了些好品种送过来,姑娘看看合不合心意?”
姜梨这才注意到门外的牛车,放着十多株牡丹老桩。
“这些是我们送给姑娘的,还请姑娘收下。”掌柜微弓着身子,笑意温柔。
若不是那日在锦绣苑亲眼看到过掌柜的态度,她都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姜梨心里虽然疑惑,但语气诚恳,“几位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无功不受禄,这些牡丹……”
“姑娘快别这么说。”王掌柜笑得小心翼翼,“那日姑娘到锦绣苑看牡丹,是我有眼无珠。往后姑娘的花圃开园,若是需要花器、花肥,尽管找我们,价钱保证比别家低三成。还有那些寻常品种的花草,我们也能帮忙代销,保证不让姑娘吃亏。”
李掌柜也跟着道:“是啊,姑娘的本事我们都听说了,将来这花圃定能成平阳第一流的去处。我们也是提前来结个善缘。”
他们话说得漂亮,态度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殷勤,仿佛生怕她不肯接受。
姜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三位都是平阳花行的老狐狸,怎么会平白无故对她一个刚起步的花圃示好?
除非,有人在后面对他们施压。
但谁会在背后帮她?这些花行能在平阳兴盛这么多年,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又是谁有那么大脸面,让他们在短短时间便转变了态度?
姜梨心里虽然疑惑,却又真心高兴。
她原本打算用半年时间寻找花苗,将花圃全部种满,如今看来,只需一两个月便可完成花木栽种,明年开春花圃开放一点问题都没有。
既然有人相帮,她也不想白白费了这片好意,第二日便去三家花行选了花苗和一些镇店的老桩。
姜梨起早贪黑一心忙着建花圃,反倒是呆在家里的姜瑾辰,最先听说了劫持姜梨的三名劫匪被官府抓获的消息。
“公子,小的今日遇到了松烟,他垂头丧气的往府衙走,小的一把拉住他问了个究竟,才说是劫持姑娘的劫匪抓住了,官差让老爷去问话。”双瑞眼里放光,因为兴奋语速有些快。
姜瑾辰已知那三名劫匪是被姜瑾轩收买,如今突然被抓获,林氏母子买凶杀人的事必然是瞒不住了。有林氏母子的恶事在前面挡着,那些关于姐姐的传言便会不攻自破了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件事本来已经在平阳传得沸沸扬扬,如今突然说是抓到了劫匪,立刻便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劫匪据说是在云溪抓获的,云溪那边连夜送了过来审理。
因案件涉及到姜家,京兆尹特意把姜衡请了过来旁听。
公堂之上,三名劫匪被铁链锁着,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京兆尹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尔等可知罪?为何要劫持姜家大小姐,从实招来!”
为首的劫匪正是陆大,他抬头看了眼堂上的官差,又瞥了眼一旁的姜衡,咬了咬牙道:“大人,小人招!是翠邑巷的林娘子,还有她儿子姜瑾轩,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在承安伯夫人去云溪的路上,杀害承安伯夫人!”
“只是不知为何,薛夫人变成了姜姑娘,我们劫杀不成,反被姜姑娘的护卫所伤,我等并没有伤姜姑娘丝毫,还请老爷饶命。”
陆大说完,三名劫匪皆是磕头如捣蒜,纷纷直呼冤枉。
姜衡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京兆尹惊堂木一拍,大声道:“林氏母子为何要害薛夫人?”
“回大人,林氏是姜衡姜老爷的外室,姜瑾轩是姜衡的外室子,林氏母子为何害薛夫人,那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陆大道。
虽然早就知道事实确实如此,但陆大的话,仍旧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姜衡的心脏。他闭了闭眼,面如死灰!完了,姜家的声誉,如今算是彻底毁了。
京兆尹冷哼一声,“你们劫持虽然失手,但姜瑾轩是怎么死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三人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京兆尹目光威严,压迫感十足。
陆大喉结滚动,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姜……公子……是意外失足落水……”
“你怎知是意外?”京兆尹冷笑一声,“仵作验尸,他后颈有淤青,在他落水不远之处,找到一只麻布口袋,里面有死者的一只鞋。什么样的意外会将鞋落入麻袋之中?”
京兆尹声音骤然提高,“尔等若再不从实招来,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跪在陆大左边的孙十六再也撑不住,软倒身子不停磕头,“大人饶命!小人说,小人全部都说。是姜公子见我兄弟三人劫杀薛娘子不成,害怕落下把柄,便派人一路追杀灭口,我兄弟东躲西藏,却怎么也甩不开。那日,麻三被他派来的人打伤,我们躲在破庙里,实在没有了活路,才不得已下的手......”
姜衡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若非松烟及时扶住,险些当场栽倒。
他一直以为姜瑾轩的死是意外,却万万没想到,却是被他们母子买凶之人所害。
案件很快便查清楚,三名劫匪被判秋后问斩。
消息很快传遍平阳城。众人唏嘘不已,有人骂林氏母子蛇蝎心肠,有人叹姜衡识人不清,那些正室夫人,更是力挺薛明珠和姜梨,关于姜梨的那些不好的传言,立刻便调转了方向。
再有人说姜梨的不好,立刻便有人上前争辩。一时之间,连薛家的十六间铺子,生意都好了三成。
这样的结果,薛明珠和姜梨都没有想到。
当晚,薛明珠做了一大桌子菜,与两个孩子一起庆祝。
薛明珠难得的喝了酒,或许是酒的后劲有些大,又或者是她们母子终于讨回了公道,她的眼里泛起了水汽,“皎皎,若不是你,阿娘和辰儿或许都没有命了。是你救了辰儿,也救了阿娘,才让我们母子经历那么多磋磨,还能在一起。”
“阿娘,”姜梨也微微红了眼。
“如今都过去了。”薛明珠一只手握住姜梨,一只手握住姜瑾辰,含泪而笑,“皎皎,辰儿,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日后只会越来越好。”
她的目光如温柔的夜,让姜梨和姜瑾辰无比心安。
当最后一抹夕阳敛去余晖,夜色如墨,越来越浓。
姜衡乘着夜色一脸麻木往家里走。他没有回前院书房,而是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厢房里,林依芸盖着一条薄被躺在床上,安静的听风声、夏虫的唧唧声,池塘里的蛙声......都和以往一样。倏然,她睁大眼睛,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着的房门被推开了。
月色从门外泄了进来,姜衡背着门,身上被月光勾勒出一道银边。
“表哥!”林依芸嗓子干哑,扑到姜衡面前,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放声大哭起来,“表哥,你终于肯见芸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