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娅望着也平身影:哥哥,你一定好好活着。答应我!
冰面在脚下咯吱作响,阿娅的虚影被勾魂索牵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她回头时,驿站的木门正被风推开条缝,琪亚娜扶着门框站着,裹着件厚棉袄还在发抖,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浸得黏在脸上——昨夜她发着高烧,烧得直说胡话,此刻能站起来已是勉强。
“琪亚娜姐姐的脸还是白的。”
阿娅的虚影往河岸飘了寸许,勾魂索立刻绷得像拉满的弓,“她总说‘小伤小病不算啥’,上次在戈壁里被蝎子蜇了,硬撑着走了十里地才肯让也平哥哥挑毒,结果肿得整条腿都抬不起来。”
白无常的哭丧棒往冰面戳了戳,霜花溅起又落下:“烧刚退就下床,寒气怕是要钻进骨头缝里。也平要是不盯着她喝药,过几日怕是要反复。”他偷瞄了眼黑无常,见对方没作声,又补了句,“也平那孩子心细,定会记着的。”
“他记着我呢。”阿娅望着驿站里的火光,也平正蹲在灶膛前添柴,侧脸被火映得发红。他手里攥着个陶碗,碗沿还沾着药渣——定是刚给琪亚娜喂过药。她想起去年琪亚娜淋了雨发烧,也是也平守在灶边,把药熬得温温的,一勺勺喂进去,说“姐姐你快点好,阿娅还等着听你讲关内的故事呢”。
勾魂索突然松了半分。阿娅往前飘了尺许,看见琪亚娜扶着墙往灶台挪,想帮也平添柴,刚走两步就踉跄了下。也平立刻丢下火钳扶住她,声音里带着急:“不是让你躺着吗?药刚喝下去,仔细又烧起来。”
“我没事。”琪亚娜拍了拍他的手,声音还有些发虚,“阿依娜去捡干柴了,我来烧点热水,你好给阿娅擦擦身子。”她目光落在炕边裹着毡毯的身影上,眼圈红了红,却硬是笑着别过脸,“你看我这记性,忘了她最怕烫……”
也平没说话,只是扶着琪亚娜往炕边坐,顺手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棉袄还带着他的体温,琪亚娜拽了拽衣襟,低声说:“我不冷。”嘴角却轻轻翘了翘——去年她也是这样,把自己的围巾给冻得发抖的也平围上,说“姐姐的围巾比你的暖和”。
“你看,他还是记着姐姐们的。”阿娅的虚影笑了,透明的指尖想去碰那棉袄的边角,却只穿过一片寒气。她看见也平往锅里添了水,又从布袋里抓出把草药扔进陶罐,是苏和爷爷给的退烧草,上次琪亚娜发烧,就是靠这个压下去的。
黑无常往河对岸瞥了眼,天边的裂缝越来越宽,亮得有些刺眼。他攥了攥勾魂索,铁链子上的冰粒簌簌往下掉:“时辰差不多了。”
“再等等。”阿娅望着驿站门口,阿依娜抱着捆干柴回来了,冻得鼻尖通红,却先往灶膛里塞了根最粗的木柴。她看见琪亚娜披着也平的棉袄,立刻瞪了也平一眼,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来往琪亚娜手里塞:“说了让你躺着!也平哥也是,不知道把姐姐往炕里推推?”
也平挠了挠头,往灶膛里添柴的手却更勤了些。阿依娜蹲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刚才我去捡柴,看见西边有马匪的脚印,我们得早点走。”也平点了点头,往琪亚娜那边看了眼,见她没注意,才从怀里掏出把小刀,悄悄塞进靴筒。
阿娅的虚影猛地一紧,勾魂索勒得她发疼。她认得那把刀,是也平十五岁生辰时,苏和爷爷给的,说“出门在外,总得有点防身的东西”。上次在黑风口,就是这把刀,也平攥得太紧,指节都白了,却还是没舍得用——他怕伤了人,更怕吓着她。
“他总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阿娅的声音发颤,“马匪那么凶,他怎么打得过?琪亚娜姐姐还病着,阿依娜妹妹年纪小……”
白无常的哭丧棒往冰面上顿了顿,震起的冰碴子落在阿娅的虚影上,却没那么冷了:“也平那孩子看着闷,心里有数。你没见他往靴筒塞刀时,特意避开了琪亚娜姑娘的视线?他是怕她们担心。”
阿娅想起小时候,她被山雀啄了手,哭得直抽噎,也是也平,一边偷偷往她手里塞糖,一边对着山雀龇牙咧嘴,说“再敢啄人,我就拆了你的窝”。其实他最怕鸟,却总在她面前装得什么都不怕。
勾魂索突然剧烈地抖了下,阿娅的虚影被拽得往后退了几步。她看见黑无常的黑袍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泛着寒气的锁链——这是要强行带走的征兆。
“也平哥哥!”她对着驿站的方向喊,声音飘在风里,细得像根线,“你要照顾好姐姐们啊!”
要记得给琪亚娜姐姐按时熬药,别让她淋着雪;要看着阿依娜妹妹,别让她总偷偷啃冷麦饼;遇到马匪别硬拼,绕着走也没关系;晚上宿在破庙里,记得把火堆烧旺些,琪亚娜姐姐怕黑……
她看见也平正往陶罐里倒水,手突然顿了下,像是听见了什么,往河边的方向望了望。阳光从驿站的窗缝里漏进来,照在他脸上,他眉头轻轻皱着,却慢慢挺直了背,把陶罐里的药汁倒进碗里,端到琪亚娜面前,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姐姐,再喝一碗药,我们下午就出发。”
琪亚娜接过碗,吹了吹热气,突然说:“也平,阿娅刚才是不是来过?我好像听见她说话了。”
也平的手僵了僵,随即笑了笑,往灶膛里添了根柴:“姐姐你烧糊涂了,她一直在这儿呢。”他低头看了眼炕边的毡毯,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肯定舍不得走。”
阿娅的虚影望着他的侧脸,突然笑了。她知道,也平听见了。
“黑兄,白兄,我们走吧。”她转过身,虚影的轮廓越来越淡,像要融进河面上的雾气里,“我放心了。”
黑无常没说话,只是拽着勾魂索的手松了些,让她能跟上。白无常的哭丧棒往冰面深处一点,裂开的冰缝里涌出股暖意,带着河水的气息——那是阿娅最喜欢的味道。
阿娅的虚影最后回头望了眼驿站,也平正帮琪亚娜裹紧棉袄,阿依娜在往布袋里装麦饼,炕边的毡毯被阳光照得暖暖的,像她还在时那样。
“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句话被风吹进冰缝里,混着哗哗的流水声,像是谁在轻轻应着。勾魂索的铁链子不再冰冷,反倒带着点棉袄的温度,牵着她一步步走进深处,身后的河岸越来越远,驿站的火光却像颗星星,亮在心里,再也不会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