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
荣仪贞话音才落,贺章不知何时同样站在叶府的匾额下,一身素雅的青灰棉袍,身后背着个半大的包袱。
从石阶上走下来,贺章和荣仪贞站在一处:
“还有我,在叶府白吃白住总不像话,我愿意去昌县帮忙。”
叶濯刚想同意,荣仪贞马上护短道:
“不行,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在家读书,准备明年的春闱考试。”
那厉害的样子,甚至让贺章想起幼时带他启蒙的先生。
贺章原地眨了眨眼:“我读了二十几年圣贤书,若就差这几日不读便考不上,那就活该考不上。”
“再说,愚兄又不是为了读书而读书,而是为了天下百姓而读书,如今百姓有难,我不帮忙,这圣贤书便不读也罢。”
话说得都对。
但太理想化。
荣仪贞张口想要反驳,又怕显得自己太过市井。
还是叶濯笑了一声,说:“荣湉湉这是望兄成龙,贺章兄你也要理解。”
最后,还是三人分乘两辆车,一起去了昌县。
雪灾比荣仪贞想象的还要大。
还未到昌县地界,官道上的积雪便已快到人膝盖。
马车不好行进。
运送物资的车,车轮比马车还要矮上一截,更是寸步难行。
荣仪贞等人便只能下车,和众人一同用清雪铲,试图推出一条能运送物资的路来。
叶濯与她,一人一把清雪铲,分别立在道路的两侧,各人扫半边。
贺章清干净了自己的位置,因出力太多,哪怕此时大雪纷飞,还是热出了一身的汗。
雪落头顶,白花花一片,全身的热气又蒸腾着冰冷的雪,从头顶往上冒起白烟。
他挽起棉袍袖子,提着铲子回到两人身边。
“仪贞,雪越来越大了,你快回车上去。前面的路也快通了,剩下的我和叶大人一起清理。”
荣仪贞抬头看他,拄着比她还高的清雪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兄长,你就别管我了,还是多看看自己吧,都快成白眉毛老头儿了。”
贺章顺着她的目光,一抹自己的脸。
眉毛和眼睫上都挂着雪,被汗打湿又冻在眉毛上,继而落上更多的雪。
可不是个白眉毛老头?
他脸颊被冻得发木,用手一触碰,感觉皮肤都变厚了,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灵活。
但这次他还是学会了回怼荣仪贞。
“还说我呢,你也像个白眉毛老太太。”
说着,又伸手掸了掸荣仪贞脑袋上落满一层的雪,一指不远处的叶濯:
“叶大人满头银白,是个老头。”
“而你亦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话音一落,几步远的叶濯停下动作,朝这边看过来正好和荣仪贞四目相对。
“不错。”叶濯声音温朗,“能和荣二小姐因雪白头,也是我的荣幸。”
荣仪贞脸颊又冷又热,避开叶濯的目光,搡了贺章一把,三两下推干净剩下的雪。
这才回到车中。
车内的炭盆还在烧着,三人一上车,温暖的温度立刻将人身上落着的雪化成了水。
鬓发被打湿,刚才还满头银白的荣仪贞此时头顶的碎发湿漉漉的立着,活像只被雨淋湿后的软毛幼兽。
贺章嘟嘟囔囔:“还说我呢,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车里坐着,下去清的什么雪,将自己弄得湿淋淋的,生了病怎么办?”
荣仪贞白了他一眼:
“什么病这么厉害,只让女人生,不让男人生?”
贺章一噎。
叶濯坐在一旁,伸手罩了个毛巾在荣仪贞脑袋上,然后大手覆在毛巾上,像擦球一样圆滚滚的揉。
边揉边对贺章说:“你是不知道,荣小团子厉害着呢。”
荣仪贞在毛巾下晃着脑袋挣扎:“喂!喂!”
叶濯揉她头顶毛巾的手却是不停。
等感觉擦干了水渍,叶濯停手拿下毛巾时,荣仪贞头上的碎发已经乱得炸了毛。
她鼻尖和脸蛋冻得通红,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着叶濯。
狗东西。
绝对是故意的。
……
天快擦黑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昌县。
这里受雪灾影响的严重程度,比荣仪贞想象的还要惨上几分。
无数百姓挤在低矮的草棚中,互相依偎取暖。
他们头发凌乱,棉袍破旧,甚至有的连棉袍也没有。
不少人生了病,咳嗽不停,还有些人干脆无声无息死在棚中,官差们一来一去,不停搬抬着尸体离开。
“怎么会这样!”贺章讶然。
荣仪贞完全没了在路上与人逗趣的心思。
她攥住拳头,满心愤怒,恨不得冲去府衙将那县令打上一顿。
“百姓们都这样了,他还要私自加收人头税,这不是想让他们去死吗!”
叶濯眸色沉了沉,站在原地,望着绝望等死,甚至已经不再挣扎的百姓出神。
“去把县令带过来。”叶濯语调平淡,却不失威压。
牵机和鹤顶互相看了眼对方,谁都知道这是主子已经愤怒至极了。
荣仪贞轻拍了拍叶濯的胳膊,无声转身带着人去架锅,煮草药和米粥。
她幼时,时常跟着舅母一起给各地受灾的地方捐钱捐物。
夫人们聊天的时候,能说到灾地的情形和救治办法。
加上她四处飘荡五十年的经历,荣仪贞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让百姓们先吃饱饭。
然后用药抵御风寒。
雪灾有个奇怪的现象。
下雪时的天气比雪停后还要温暖些。
此时雪大,并不算冷。
成衣铺子还未营业,刚囤积的布料和棉花尚未招到工人将其变成棉衣。
架好的大锅煮着米粥,荣仪贞回到车里,用冷得发僵的手指给舅母写信。
信中说明了昌县的惨状,请她在京中张罗些棉衣,再找人把成衣铺子库房中的布料同样做成棉衣,再托人送来。
信写完,她僵直着手指,努力将信件封好,递给商队的掌柜。
“把信送到昭平侯夫人的手中,然后听她调遣。”
“是。”
掌柜刚刚取信离开,荣仪贞松了口气,搓着两手才想暖和一会儿,就听外面一阵骚乱。
她急忙下车。
面如死灰的百姓们聚在一起,叶濯冷脸站在众人面前,身后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兵士。
县令穿着官服,哆哆嗦嗦跪在地上。
“叶大人,下官好歹是朝廷……唔。”
话都没说完,叶濯手中长剑出鞘,一剑便抹了县令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