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大学图书馆的木质旋转楼梯在午后的阳光里投下格纹阴影,沈星河站在三楼靠窗的位置,指尖划过泛黄的书脊。十年了,这里的气息几乎没变,旧书的油墨香混着窗外的梧桐叶气息,像杯被时光泡透的茶,醇厚得让人心头发颤。
“在找这本?”江野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捧着本《时间简史》,封面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正是十年前沈星河在这里看的那本——后来被江野借去,在扉页画了只叼着钢笔的猫,还回来时书脊断成了两截。
沈星河回头时,呼吸骤然停住。江野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冲锋衣,袖口磨出了毛边,牛仔裤膝盖处有个补丁,正是十年前他常穿的那件。男人的头发特意留长了些,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左眉骨,像极了当年那个在图书馆里冒冒失失撞掉他书的少年。
“你怎么……”沈星河的指尖抚过那本《时间简史》,指腹在熟悉的折痕上停顿了很久。他记得那天下午,阳光也是这样斜斜地照进来,江野撞掉他的书,慌乱地道歉,手指却在捡书时故意碰到他的手背,像道微弱的电流。
江野把书塞进他怀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书页传过来。“找周明远调了图书馆的监控。”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泛起薄红,“十年前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你就站在这里,看的就是这本,第73页夹着片梧桐叶。”他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个透明袋,里面果然躺着片干枯的梧桐叶,脉络清晰得像幅微型地图。
沈星河的眼眶突然热了。那片叶子是他夹进去的,后来书被江野借走,他以为早就丢了,没想到被珍藏了十年。“你连这个都记得。”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在叶片上轻轻摩挲,仿佛能摸到当年阳光的温度。
“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江野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像被烫了下,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笔帽上还刻着模糊的“野”字——是他用美工刀刻的,当年在社团报名表上签字时,笔尖总刮纸。“同学,借支笔——”他刻意模仿着当年的语气,尾音微微上扬,“这次不是填社团表,是签我们的十周年约定。”
沈星河接过钢笔时,指尖微微发颤。十年前就是这支笔,江野借去填完表,却在归还时偷偷夹了张纸条:“沈星河,你的睫毛很长,像我昨晚在天文台看到的星轨。”被他红着脸揉成纸团,却没舍得丢,现在还压在星焰公馆的抽屉最底层。
“约定什么?”沈星河低头,看着江野摊开的掌心。那里的皮肤不再光滑,创业时留下的疤痕像条蜿蜒的河,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约定……”江野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有些紧张,像个等待宣判的少年,“下一个十年,还要一起发现更多星星。要在火星基地建观测站,要给冥王星的新卫星命名,要在退休后回这里当图书管理员,每天帮你晒书,看你趴在桌子上打盹,像十年前那样。”
沈星河没说话,只是握着钢笔,在他掌心慢慢画着星轨。笔尖划过旧疤时,江野微微瑟缩了下,却没抽回手。他画的是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连成条直线,末端拐了个温柔的弧度,像个未完成的爱心。“这样算不算约定?”他抬头时,琥珀色的瞳孔里盛着细碎的光,“我的星轨图,永远给你留个位置。”
江野突然伸手,将他按在书架上。木质书脊硌着沈星河的后背,带来细微的疼,却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体温——和十年前那个撞掉他书的少年一样,滚烫得像团火。“算。”江野的吻落在他的唇角,带着克制了十年的珍重,“沈星河,十年前我在这里想,要是能和你一起看遍所有星星就好了。现在我知道,原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本身就是最亮的星。”
这个吻从浅到深,像艘缓缓驶入港湾的船。沈星河能尝到江野唇角的薄荷糖味,混着旧书的油墨香,像杯层次分明的特调饮品,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溺。十年前那个被撞掉的书堆、被画歪的猫、被揉皱的纸条,此刻都化作唇齿间的温度,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唔……”沈星河的指尖插进江野的头发,指腹摩挲着他的头皮,引来男人一阵细微的战栗。书架上的书被震得轻轻晃动,有本《天体演化简史》掉下来,砸在江野的背上,发出闷响,却没人舍得分开。
直到管理员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两人才慌忙分开。沈星河的唇瓣被吻得泛红,像朵被晨露打湿的花,他看着江野背上沾着的梧桐叶碎末,突然笑出声:“你的冲锋衣沾到叶子了。”
“拜某人所赐。”江野挑眉,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揉乱的衣领,指尖故意蹭过他发烫的耳垂,“十年前你也是这样,被我亲完就笑,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紧张,手心全是汗。”
沈星河的指尖在他掌心的星轨图上轻轻一点:“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你把纸条塞给我时,手都在抖,钢笔差点掉地上。”
两人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时,沈星河突然发现,图书馆里的人都带着熟悉的面孔——周明远穿着图书管理员的制服,正低头给书架贴标签;陆泽言顶着银灰头发,假装在看《黑客与密码学》,实则用余光偷瞄他们;苏郁抱着盆蓝雪花站在角落,海藻卷发上别着银杏叶发夹,和十年前在社团招新会上初见时一模一样。
“你们……”沈星河的脚步顿住,眼眶突然热了。他看着江野,男人正笑着朝他眨眼睛,左耳垂的痣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小小的星。
“十周年纪念,总得有点仪式感。”江野握住他的手,往图书馆后院走,“周明远说,要复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所有细节,连那天的温度和风速都调好了——他查了十年前的气象记录,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后院的梧桐树下摆着张长桌,铺着浅蓝格子桌布,上面放着个复古的铜制时光胶囊,旁边堆着些旧物:江野大学时的创业账本(第一页写着“给星河买实验器材”)、沈星河的第一份论文(被导师批了密密麻麻的红笔)、两人在天文社拍的第一张合照(江野的手指比着“耶”,却不小心挡住了沈星河的半张脸)……最显眼的是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星星形状的纸条,是十年间他们写给彼此却没寄出的信。
“周明远说,时光胶囊要埋在当年我们种的梧桐树下。”江野指着不远处那棵枝繁叶茂的树,树干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里面是他们名字的首字母,“他还特意请了园艺师,说这棵树还能活五十年,到时候我们再来挖开,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发霉。”
沈星河看着那些旧物,突然拿起那本创业账本。账本的纸页已经泛黄,某页用红笔写着“今日收入:家教80元,给星河买进口颜料75元,余额5元”,下面画了个哭脸。“原来你当年这么穷。”他笑着抬头,眼眶却红了,“我还以为你总请我吃饭,是家里给的生活费多。”
“傻瓜。”江野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发顶,呼吸拂过发丝,带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那时候总想着,就算我少吃点,也不能让你受委屈。你研究星星的样子那么认真,我怎么舍得让你为钱发愁。”
陆泽言突然举着相机跑过来,黑框眼镜滑到鼻尖:“抓拍成功!”他展示的照片里,江野正低头吻着沈星河的发顶,梧桐叶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阳光透过叶隙在账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张要放进时光胶囊,五十年后挖出来,让那时候的年轻人看看什么叫‘从校服到白头’。”
苏郁抱着蓝雪花走过来,花瓣上还沾着露珠:“这是用当年你俩种的那株分出来的新苗。”她把花盆放在时光胶囊旁边,笑得眉眼弯弯,“开花时会散发淡淡的香气,像你们第一次在天文社闻到的那样。”
苏清晏推着个银灰色的箱子走过来,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温和而明亮。“给你们的十周年礼物。”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份基金协议,封面印着xY-730的星轨图,“用你们发现的那颗小行星轨道数据做了个投资模型,收益全部用于贫困地区的天文教育,已经帮两百所中学建了天文角,孩子们都叫它‘星野基金’。”
沈星河的手指抚过协议上的星轨图,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江野把他冻得发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说“以后我们要赚很多钱,让所有喜欢星星的孩子都能看到望远镜”。原来那些随口说的话,都被小心翼翼地记了这么多年。
“谢谢你们。”沈星河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泛红地看着围过来的众人。十年前,他们在这间图书馆初遇,身边只有彼此;十年后,他们站在这里,身后多了这么多家人般的伙伴,像片不断扩大的星系,温暖而明亮。
江野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捏了捏:“该埋时光胶囊了。”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旧物放进铜制胶囊里,最后放进去的是片新鲜的梧桐叶,“这是今天的,等五十年后挖出来,让它和十年前的那片做个伴。”
沈星河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时间变得很慢,慢到能数清彼此睫毛上的阳光碎片,慢到能把这十年的点滴都在脑海里过一遍——那些在实验室熬夜的夜晚,那些在天文台看星星的清晨,那些争吵后又和好的拥抱,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像颗颗散落的星,终于在今天连成了完整的轨道。
“在想什么?”江野埋好胶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抬头时撞进沈星河含笑的眼眸。
“在想五十年后的今天。”沈星河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旧疤,那里的皮肤已经磨得光滑,却依然能摸到深浅的纹路,“那时候我们应该已经退休了,说不定真的回这里当图书管理员,每天晒晒太阳,看看星星,像你说的那样。”
江野低笑,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幅流动的星轨图。“不止五十年。”他的吻落在沈星河的无名指上,那里的波函数戒指与自己的脉冲星戒指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要一直到宇宙的尽头,我们的星轨都要缠在一起,像xY-730那样,永远绕着彼此转。”
沈星河的笑声混着风吹梧桐叶的沙沙声,像首温柔的歌。他靠在江野怀里,看着远处嬉笑打闹的伙伴,看着时光胶囊旁盛开的蓝雪花,看着那棵刻着他们名字的梧桐树,突然觉得这十年只是个开始。未来还有无数个十年,无数片星空,无数次心动,而他们会像最初约定的那样,牵着手,一起走下去,从图书馆的午后到宇宙的尽头,永远明亮,永不分离。
夕阳西下时,众人准备离开,江野突然拉住沈星河,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对银质手镯,刻着相互缠绕的星轨,末端各缀着颗小小的钻石,像xY-730和它的伴星,“十年前没送你像样的礼物,现在补上——这对手镯,戴着就摘不下来了,像我们的约定。”
沈星河看着手镯在夕阳下闪着光,突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梧桐叶气息的吻。“不用摘。”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晚风,“从十年前你撞掉我书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走了。”
手镯扣在手腕上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个永恒的承诺。两人牵着手走出图书馆时,梧桐叶在他们身后打着旋,像在为这漫长而温柔的十年,跳一支圆满的圆舞曲。而时光胶囊静静地躺在树下,藏着他们的过去,也映着他们的未来,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终将在岁月里开出更绚烂的花,见证一场从初见就注定永恒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