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午后两点达到顶峰,老电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把空气里的热风切成一片一片。林小满趴在凉席上数着天花板的霉斑,第十七块刚数到一半,楼下传来王奶奶喊孙子回家吃西瓜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根线突然拽了她一下。
“小满!张阿姨送的黄桃放冰箱了,记得吃。”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混着抽油烟机的嗡鸣。
林小满翻了个身,膝盖抵到凉席上的一道折痕,是去年暑假留下的。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下午2点17分。班级群里静悄悄的,前几天还在讨论《封神》里哪个质子最帅,现在大家好像都突然钻进了各自的暑假裂缝里,连冒泡的都少了。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凉丝丝的触感从脚底窜上来。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移动的声音在这栋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冰箱打开时“咔哒”一声,冷气裹着黄桃的甜香涌出来,三个黄桃躺在保鲜盒里,表皮带着细密的绒毛,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咬第一口时,汁水顺着下巴流到锁骨。林小满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被太阳晒得打卷,蝉就在最高的那根枝桠上叫,声嘶力竭的,好像不把这个夏天喊碎不罢休。她想起上周跟苏晓在护城河边上捞蝌蚪,苏晓的凉鞋掉进水里,两人笑得直不起腰,最后光脚走回家,柏油路烫得脚底板发红。
“晚上去不去广场?听说有跳街舞的。”苏晓发来微信时,林小满正在给黄桃核挖坑。楼下的花坛里新栽了月季,她把桃核埋在月季旁边,说不定明年能长出棵桃树来。
“不去,我妈让我练古筝。”她回完消息,把手机扔在石桌上。古筝谱摊在客厅的茶几上,《渔舟唱晚》的旋律她还没弹顺,每次滑音都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叫。
傍晚的风总算带了点凉意。林小满坐在阳台上,看对面楼的张奶奶给花盆浇水。张奶奶的孙子跟她同级,暑假报了五个补习班,每天早上七点就背着书包出门,眼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
“小满!下来帮我搬西瓜!”楼下传来王叔叔的声音。他家开了个小卖部,夏天最忙的时候,冰镇西瓜能卖出去一整车。林小满噔噔噔跑下楼,王叔叔正把一筐西瓜从三轮车上卸下来,汗水把他的白背心洇出深色的印子。
“这筐给你家留的,刚从地里摘的。”王叔叔擦了把汗,递给她一块切开的西瓜,红瓤黑籽,甜得齁人。
抱着半颗西瓜上楼时,看见苏晓背着画板从对面巷子走出来。她今天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马尾辫在身后一甩一甩的。“你不是要练古筝吗?”苏晓笑着问,画板袋上沾着点点颜料,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明天再练。”林小满把西瓜往她面前凑,“吃不吃?”
两人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分食着半颗西瓜。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铺到楼道尽头。苏晓说她今天去美术班,老师让画“夏天”,她画了护城河上的晚霞,还有捞蝌蚪的两个女孩,光脚踩在水里,倒影歪歪扭扭的。
“我把你画成了短头发。”苏晓用手指抠着西瓜皮,“太长的头发不好画。”
“那我明天就去剪了。”林小满咬着西瓜,汁水顺着胳膊肘往下滴。
天黑透的时候,广场上渐渐热闹起来。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开始放音乐,孩子们骑着滑板车呼啸而过,卖冰粉的小摊支起了亮堂堂的灯。林小满站在栏杆边,看苏晓在画板上涂涂画画,晚风掀起她的裙摆,也掀起了画纸上未干的颜料,晕出一片模糊的橙黄,像极了护城河的晚霞。
“你看,”苏晓指着画纸,“这里要画个月亮。”她蘸了点白色颜料,在右上角点了个圆,颜料没干,慢慢晕开,像块融化的牛奶糖。
回家时已经九点多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盏,摸黑上楼时,踢到了楼梯转角的自行车。林小满摸着车座笑了,这是她爸年轻时骑的二八大杠,现在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却总也舍不得扔。
客厅的灯亮着,古筝谱还摊在茶几上。妈妈在厨房热牛奶,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林小满走过去,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荡开。
“明天跟苏晓出去玩吧,古筝后天再练。”妈妈端着牛奶出来,把杯子放在她面前,“我看你这几天总对着谱子发呆。”
牛奶冒着热气,氤氲了镜片。林小满看着窗外,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刚好照在楼下的花坛上。她想起埋在月季旁边的桃核,说不定此刻正在土里悄悄发芽,就像这个暑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什么都在慢慢生长。
挂钟敲响十下的时候,她把古筝谱收进琴盒。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风穿过梧桐叶的声音,沙沙的,像谁在低声说着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