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林淡喉头微动,吐出了两个字。林淡没有试图隐瞒,这半年来与江挽澜虽非朝夕相处,却也打过数次交道,多少摸清了这位东平郡王府大小姐的脾性。她心思缜密,洞察力惊人,没有七八分把握,绝不会轻易将这等敏感之事问出口。她能直接点破,就意味着她手中掌握了足够的线索。
“不知林大人要查秦家什么?在下愿意帮忙。”江挽澜淡淡的说道:“林大人的手下若再这般深入查探下去,惊动的,恐怕就不止我东平郡王府一家了。”
林淡闻言,心头猛地一颤,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
“这……”他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吗?”
“林大人放心。”江挽澜唇角微扬:“痕迹,我已命人替你‘磨平’了。”她用的是“磨平”而非“抹除”,轻描淡写间却彰显着东平郡王府在京城暗流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量。
“多谢江小姐援手之恩!”林淡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竟已渗出薄汗。巨大的压力卸去后,面对江挽澜探究的目光,他反而有些局促起来,话语也变得支吾,“在下,确实要查秦家……是因为有件事,你知道这秦大人他……”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脑中编织着理由,既要显得合理,又不能暴露自己真正的目的——那牵扯太深,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话题转变太快,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噗嗤……”江挽澜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眼底慧黠的光芒流转,“好了,林大人,”她摆了摆手,姿态洒脱,“我又不是坐在堂上审案的县官老爷,无需你陈述详尽案情、罗列证据。你只需告诉我,想查秦家的哪件事?具体是何人?其他的,我自不会多问。”她给出了一个界限分明的承诺,既解了林淡的围,也表明了她的分寸感。
被那双亮如星辰、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林淡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种类似“不好意思”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终于道出了核心:“我想查秦业长女的身世。”
“好。”江挽澜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十日内,给你答复。”
“这么快?”林淡难掩惊讶,甚至带着一丝挫败。他耗费心力布局一年多,如履薄冰却收效甚微。而东平郡王府出手,竟只需短短十日?
江挽澜只是加深了唇边的笑意,并未多言。然而林淡却已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无形却巨大的差距——世家大族百年积淀的庞大信息网络与人脉资源,远非他一个根基尚浅的官员所能比拟。若东平郡王府真能在十日内查出他苦求不得的真相,那他这一年多的殚精竭虑,岂非真成了“白忙活”?这认知让他心头滋味复杂,既有对即将揭开谜底的期待,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
京中的林淡尚在消化与东平郡王府的这番交易。他万万没有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州,他弟弟林清的终身大事,也被人惦记上了。
惦记上林清的,不是别人,正是崔夫人的娘家兄长崔大老爷。
却说自林泽返回苏州专心备考功名后,与夫人唐蔓正是新婚燕尔、情浓意切。小别重逢,更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不久,唐蔓便诊出了喜脉。崔夫人对这个长子兼嫡孙看得极重,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收拾行装返回苏州,亲自照料儿媳,唯恐有半点闪失。
亲家母钱夫人更是欢喜得合不拢嘴。女儿嫁入林家,夫妻恩爱,如今又怀上了子嗣,地位稳固;更让她心满意足的是,儿子唐慕与崔家长房嫡出的二小姐崔釉词的婚事也已正式定下,纳采问名,六礼行过大半。女儿有孕,儿子姻缘落定,双喜临门,钱夫人这些日子走路都带风。
恰逢江南春深,暖风熏人,崔府园子里精心培育的数十株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绚烂如霞。崔夫人的娘家嫂子陆氏便借着这大好春光,在家中后花园精心布置了一场盛大的桃花宴,遍邀苏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前来赏花游园。
崔夫人作为姑奶奶,带着身怀六甲的儿媳,自然是要盛装出席,既为娘家嫂子捧场,也顺带让唐蔓散散心。钱夫人作为新晋的亲家,且女儿也在场,更是欣然赴宴,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气。
宴席设在临水的敞轩之中,四周花枝环绕,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仆妇丫鬟穿梭如织,奉上时令鲜果、精巧茶点和各色佳酿。衣香鬓影间,笑语喧阗,端的是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最让主家陆夫人感到意外且倍有面子的,是苏州知府周大人的夫人郭氏竟也亲临了。崔家虽是江南传承百年的书香门第,底蕴深厚,但近两代人并未出仕,在官场上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陆夫人循例给知府衙门递了请帖,不过是尽个礼数,心中并未奢望这位地位尊崇的知府夫人真会赏脸光临。
郭夫人是山西人士,随丈夫周知知府来苏州任职。
她性情端方,但对江南的饮食口味和过于婉转的丝竹不太习惯,更不喜宴会上那些或明或暗的奉承与揣测,故而平日里深居简出,甚少参与这等应酬。此次破例前来,自有她的缘由。她早已听闻了唐司马的公子与崔家二小姐定亲的消息。这让她心头一动——自家儿子周维,年岁与唐慕相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却因她眼光挑剔又或机缘未到,婚事至今尚无着落。
这桃花宴上,苏州城数得上名号的闺秀云集,正是个暗中相看、寻觅佳媳的绝好机会。于是,她便与女儿已出嫁而略显“孤单”的钱夫人结伴同来,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宴席间,夫人们的话题自然围绕着儿女婚事、家宅琐事。陆夫人作为东道,一面殷勤待客,一面心思活络。她目光不经意扫过满园灼灼其华的芳菲,最终落在了小姑子崔夫人身上。
作为长嫂,当年小姑出嫁时,陆夫人可是着意添妆了不少好东西,那时便是看中了她天生一副福相。只是她也没料到,这福气竟如此深厚——妹夫如今已高居扬州知府之位,小姑子俨然是官家太太了。
看着被崔夫人按着、只得乖乖坐在一旁歇息的唐蔓,陆夫人心中咂咂嘴,暗道自己下手终究是晚了一步,让林家这长媳的名分花落唐家。不过转念想到即将风风光光嫁入唐司马府做少奶奶的二女儿,那份惋惜又被熨帖的舒心取代。
连带前几日丈夫提议的,将二房那丫头许给林家三公子林清的事,此刻在她心中,似乎也没那么抵触了。
此刻,远在扬州明德书院静心苦读的林清,对自己的名字已在几位夫人心中转了好几圈、俨然成了香饽饽一事,还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