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正酣,丝竹声悠扬,笑语喧阗。觥筹交错间,陆夫人觑了个空,借着更衣的由头,轻轻拉了拉小姑子崔夫人的衣袖,眼神示意着暖阁外一处僻静的临水回廊。崔夫人会意,放下手中的甜白釉酒盏,向邻座几位夫人告了声罪,便随着嫂子悄然离席。
廊下悬着的绢纱灯烛随风轻摆,在水面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影。陆夫人挥退了随侍的丫鬟,让她们远远守在月洞门外,这才挽着崔夫人的手臂,走到回廊深处。
“嫂子这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崔夫人看着嫂子略显郑重的神色,心头浮起一丝疑惑,压低了声音问道。
陆夫人紧了紧握着小姑子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入了水波轻拍岸边的细响:“好妹妹,人多口杂,嫂子有件要紧的私房话,思来想去,只能这会儿同你讲。”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确认四下无人,才道:“你家老三哥儿,清哥儿,可曾定下亲事了?”
“清哥儿?”崔夫人微微一怔,下意识摇头,“不曾。他二哥都还未定呢,哥哥未娶,哪有先给弟弟说亲的道理?”她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
陆夫人闻言,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崔夫人的手背:“妹妹说的是正理。淡哥儿这般出息,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前途无量,咱们崔家自然要替他寻一门门当户对、能锦上添花的好亲事。”
崔夫人更觉奇怪,嫂子家两个女儿,长女早已出阁,次女也定了唐家,这做媒的心思是冲着谁呢?她试探着问:“嫂子的意思是……?”
“妹妹,”陆夫人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和热切,“你看……二房的釉棠那孩子,如何?”
“釉棠?”崔夫人着实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那不是二哥的独女吗?嫂子这话……”她秀眉微蹙,满眼不解。二房的侄女釉棠,是已故二哥的独女,身份贵重,嫂子怎会突然提起?
陆夫人赶紧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推心置腹:“好妹妹,这并非我的主意,是你大哥他……非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染上些许怜惜和现实的考量,“你也知道,二弟走了这么些年,二弟妹她……唉,性子软和,又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整日里只顾着伤心。若非你大哥和我这些年明里暗里替他们二房撑着、打理着,那点家底儿,怕是早就被人算计了去,还能剩下什么给釉棠?”
她看着崔夫人渐渐明了的眼神,继续道:“你大哥思虑的是,釉棠这孩子命苦,没有亲兄弟扶持,虽有我们长房护着,终究是隔了一层,名不正言不顺。将来……总归是势单力薄了些。若是能嫁到你家去,”陆夫人语气加重,带着殷切的期望,“有你这个亲姑姑在跟前看着、护着,谁还敢欺负了她去?这才是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依靠啊!”
崔夫人听明白了嫂子的意思,也理解大哥的苦心。釉棠确实处境不易。但……她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顾虑和迟疑,斟酌着开口:“嫂子和大哥为釉棠考虑得深远,这份心意我替二哥和釉棠感念。只是……嫂子也清楚,我家中四个孩子,虽说我都是一样教养,不曾苛待过谁,但清哥儿他……毕竟是庶出。”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陆夫人,点出了最核心的矛盾:“釉棠是嫡支的嫡女,身份尊贵。这嫡女配庶子……且不说外头人怎么看,单是二嫂那边……”崔夫人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身份差距太大,二嫂能同意吗?
提起二弟妹,陆夫人原本温和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忿和鄙夷。她不是不能体谅妇人丧夫之痛,可这痛也未免太绵长、太不分场合了!
二弟走了十几年了,公婆慈爱,怜惜釉棠年幼失怙,对孙女百般疼爱,甚至有些偏爱。他们长房呢?兢兢业业操持家务,替二房守着产业,分文不取,毫无怨言,也从未因此嫉妒公婆对釉棠的格外宠爱。可二弟妹倒好,十几年了,除了哭自己命苦,哭丈夫“言而无信”,几乎足不出户,对女儿、对家业全然不管不顾!
想到此处,陆夫人语气都冷硬了几分:“她?”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以为然,“妹妹,不是我说,釉棠这孩子能有今日的品性模样,全靠老天爷开眼,和她那娘没半分干系!若非我瞧着孩子实在可怜,禀明了公婆,硬是接到身边教养,这孩子怕是早被她那糊涂娘带得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了!”
提起釉棠,陆夫人脸上的冰霜才化开,露出真切的疼爱,“釉棠这孩子,我是真心疼爱的,比我自己生的那两个丫头还贴心。性子好,懂礼数,端庄大方,若她父亲还在,凭她的出身品貌,做个高门宗妇都使得!真真是歹竹出了好笋!”
也正是因为这份真心疼爱,当丈夫最初提出要把釉棠许配给庶出的林清时,陆夫人内心是强烈抵触的。她的宝贝侄女,怎能配个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