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那些从墙里伸出来的手越来越多,指甲缝里的红墨水蹭在我裤腿上,像一道道干涸的血痕。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姐姐,别跑呀。”念念的声音就在耳边,甜腻得发馊,“妈妈说你的眼睛最亮了,比算盘珠子还亮。”
我猛地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缠着几圈灰头发,正往皮肉里陷。平安扣在胸前烫得厉害,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就是这股烫意让我猛地清醒——不能被拖进档案室!
我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挣,手腕上的头发被扯断了几根,断口处冒出的白气溅在我手背上,疼得像被烟头烫了。借着这股劲儿,我往前一扑,正好撞在老王身上。他被我撞得一个趔趄,拽着我的手松了松。
“往仓库跑!”老王吼了一声,声音都劈了。
我这才发现他的胳膊被一只青灰色的手抓着,那手从天花板的裂缝里伸下来,指甲又尖又长,已经抠进了他的皮肉里。老王疼得脸都白了,却还死死拽着我不放。
仓库的门就在斜对面,平时用铁丝拴着。我扑过去解开铁丝,手抖得跟筛糠似的,铁丝在指尖划出道血口子,血珠滴在门把手上,“滋”地一声冒了点白烟。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比之前闻到的浓烈十倍。仓库里的暖水瓶不知何时被摆在了门后,绿壳子上的漆掉得更厉害了,瓶塞“突突”地跳着,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快进来!”我拽着老王躲进去,反手把门撞上。门闩刚插上,外面就传来“砰砰”的撞门声,像是有人在用头磕门板。
“姐姐开门呀,我给你带了糖。”念念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哭腔,“妈妈说只要你把眼睛给我,就让你看看爷爷藏的好东西。”
老王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他胳膊上的伤口在流血,血滴在地上,竟慢慢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不是我们的影子,而是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数算珠。
“那……那是什么?”老王指着水洼,声音发颤。
我低头一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水洼里的小女孩突然抬起头,脸上没有眼睛,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我们,嘴角还沾着红墨水似的东西。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麻袋突然动了动,里面的棉花像活物似的往外涌,堆在地上,慢慢形成了一个人形。我想起老太太的话——念念就是钻进麻袋里没的。
“它……它们进来了?”老王吓得往我身后躲。
我突然想起手里还攥着那把剪刀,是昨晚剪头发的那把。剪刀刃上还沾着几根灰头发,此刻竟在微微发烫。我举起剪刀,对着棉花人形:“别过来!”
棉花人形顿了顿,突然裂开一道缝,像是嘴,发出“嘻嘻”的笑声,声音又尖又细,像用指甲刮玻璃。
暖水瓶的瓶塞“噗”地掉了,里面没有水,也没有蒸汽,只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仔细一看,竟是无数根头发,正顺着瓶口往外爬,在地上铺成一条黑色的路,一直延伸到我们脚边。
“周桂兰……”我突然想起老张头的名字,“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一出,撞门声突然停了。仓库里静得可怕,只有暖水瓶里的头发还在“沙沙”地往外爬。
过了半晌,一个阴冷的女声响起,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我们头顶的横梁上。
“我的药……还没喝完呢……”
我猛地抬头,看见横梁上坐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肚子高高隆起,像是怀着孕。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垂下来的长发,跟暖水瓶里爬出来的头发一模一样。
“当年他们说我身子弱,熬了益母草给我补,可我没喝完……”那人影慢慢转过头,肚子上突然裂开一道血口子,一只小小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抓着根头发,“我的念念还没喝够奶水,她的眼睛还没好……”
我这才明白,周桂兰的执念根本不是眼睛,是她没喝完的药,是她没喂饱的女儿!她把所有的怨气都寄托在了这些东西上——没喝完的中药,没长大的女儿,没说出口的牵挂。
“你的药早就凉了!”我壮着胆子喊道,“老张头早就把药倒了,他守着档案室,就是怕你再出来害人!”
横梁上的人影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得像生孩子时的哭喊。她肚子里的小手猛地抓向暖水瓶,头发像潮水似的涌过去,把暖水瓶裹成了一个黑球。
“砰!”暖水瓶炸开了,绿壳子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里面的头发被炸得四分五裂,落在地上慢慢化成黑水。
门外的撞门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凶,门板都在晃,眼看就要被撞破了。老王突然指着墙角:“快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个棉花人形正在慢慢融化,红棉袄绿棉裤掉在地上,里面滚出个小小的木头匣子。匣子没上锁,我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竟放着半副老花镜,一个磨得发亮的顶针,还有一小包用纸包着的东西,打开纸,是几块已经融化又凝固的红糖。
“这是……”
“是张老头的东西!”老王突然想起什么,“他生前总揣着红糖,说周桂兰生前爱吃甜的……”
就在这时,仓库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门口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念念,她脸上的布眼睛已经掉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正往外淌着黑血。
“我的糖……”念念盯着我手里的红糖,伸出小手,“妈妈说,吃了糖眼睛就不疼了……”
我突然福至心灵,抓起一块红糖递过去:“给你,这是爷爷给你留的。”
念念愣住了,小手在半空停了停,慢慢伸过来接过红糖。红糖一碰到她的手,就“滋”地冒起白烟,她尖叫一声,把红糖扔在地上。
地上的红糖慢慢融化,变成一滩暗红色的水,竟慢慢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是个老头,穿着中山装,手里拿着个搪瓷缸——是老张头!
“桂兰,别闹了……”老张头的人影对着横梁说,声音虚弱,“念念已经走了,你也该走了……”
横梁上的人影哭了起来,眼泪落在地上,化成一滩滩中药水。她肚子里的小手慢慢缩了回去,肚子上的血口子也慢慢合上了。
念念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最后变成了个布娃娃,躺在地上,红棉袄上的黑血慢慢褪去,露出干净的布料。
仓库里的棉花都不动了,头发化成的黑水也干了,只剩下满地的暖水瓶碎片和木头匣子。
老王瘫坐在地上,胳膊上的伤口不疼了,只是留下个浅浅的红印。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平安扣已经不烫了,恢复了冰凉的触感。
“结束了?”老王颤声问。
我捡起地上的布娃娃,娃娃的眼睛回来了,是用黑纽扣缝的,缝得很整齐。我把它放进木头匣子里,盖上盖子:“应该……结束了吧。”
可就在这时,仓库的门突然自己开了,外面的走廊里,声控灯“滋啦”一声亮了,惨白的灯光照亮了走廊尽头——档案室的门开着,里面的铁皮柜上,放着个军绿色的搪瓷缸,缸沿上沾着的茶叶渣,正慢慢往下掉。
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像……头发?
我猛地握紧手里的剪刀,心脏又开始狂跳。
老张头的人影叹了口气,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