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老宅灯火通明,地下车库原本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地灯,随着王芳高跟鞋的清脆声响,明亮的感应灯次第亮起。她踩着高跟鞋走进大门时,管家早已恭敬地站在大门口门廊处等候,熟练地接过她脱下的定制羊绒大衣。
“夫人,少爷在书房等您。”
王芳换鞋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这个儿子向来把医院当第二个家,最近更是忙得连轴转,今晚突然回来,还特意等她——除了萧莫和慕容瑶那档子事,不作他想。
“知道了。”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翡翠镯子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脚步未停,径直往里走,“备茶,要武夷山那罐。”
“好的。”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等等。”王芳突然驻足,撸起衬衣袖口看了眼腕表,时针已过十点,儿子还特地回来等着。她轻叹一声,“换成红茶吧。”
说完,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书房。
推开厚重的胡桃木门,王笑书修长的身影正立在落地窗前。褪去了白大褂,浅灰色brunello cucinelli羊绒毛衣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听到动静,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弯成熟悉的弧度,声音柔和:“妈,回来了啊。”
王芳淡淡地“嗯”了一声,将爱马仕鳄鱼皮手包搁在黄花梨书桌上,抽出手机在单人沙发落座。管家适时奉上茶盏,青瓷杯壁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医院不忙?”她轻吹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表情,“今天没值夜班?”
直到管家退出房间,房门轻轻合上,王笑书才将手中的文件放回桌上——那是叶氏集团最新的股权变动表。
“刚送走最后一个病人。”他语气平静,没有提及那个病人是慕容瑶。
滇红特有的花果茶香在室内静静流淌。王芳啜饮一口放下,不是她喜欢的口感,杯底与茶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慕容瑶?”她点破,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天吃了什么。
王笑书走向沙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在母亲身旁坐下,真皮沙发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敛去,目光沉静。
“怎么这副表情,你大半夜专程回来,不是为了这事?”王芳回望着儿子,抚平身上的褶皱。“难道是为了讨论股市?”她拿起手机刷了下热搜,#萧氏集团绑架案#已经冲上榜首。
“妈,”王笑书突然抬眸,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您早就知道慕容瑶在设局?连妹妹也跟着瞒我?”
王芳没有否认,将手机屏幕转向儿子,上面是实时飙升的舆情数据:“那丫头比你想象的周全,知道我和萧磊会知道,没让飞雪参与太多。你妹妹只知道她要自己解决,具体计划……”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觉得我会让亲女儿涉险?”
“所以您就看着她以身犯险?”王笑书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丫头什么性格,你会不清楚?”王芳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你以为凭我能拦得住她?”
“不,您就没有拦住她的意思,反而很乐见其成,”王笑书冷冷地说道,他很了解他的母亲,结合到了解到的消息,这件事根本主导者就是萧磊和她,“甚至是推波助澜,我想有些证据和机会是你摆到她面前的吧,否则慕容瑶的计划没有这么顺利,不是吗?”
“这不正是慕容瑶想要的?”王芳不以为意,翡翠镯子碰在手机上叮咚作响,“她想靠自己解决掉那三个绑匪,需要确凿证据钉死萧生——”她捋了捋头发,“我不过是成人之美。”
“您知道她差点送命!”王笑书猛地摘下眼镜,金属镜架落在桌面的声响格外刺耳。
“脚踝扭伤,声带受损,轻伤二级。”王芳默念出诊断报告时,带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出规律的节奏,“但换来萧生教唆绑架故意伤害的铁证,这实质性的伤情鉴定比空口白话有说服力得多。这笔买卖……”她的语气愈发冷静,但瞥见儿子骤然冰冷的眼神,改口道:“这结果很理想。”
“妈,您过分了,”王笑书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让王芳端茶的手悬在了半空,茶汤在杯中晃出细小的涟漪。
“您现在谈论的,是那个七年前为救飞雪差点送命的女孩。她的人生从那时都被……”
“嘭!”
王芳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茶杯被嘭地重重砸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茶汤飞溅。她胸前的珠宝胸针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你什么意思?”她翘起二郎腿,微眯着眼睛,眸光如刀,声音陡然锐利,“你是在指责我?”
王笑书执起茶壶,水流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线。“我只是担心事态失控。”他声音温和,但倒茶的手稳得不像话。
“呵,我看未必。”王芳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儿子紧绷的侧脸,她双臂交叠在胸前,声音提高,“我说你怎么突然回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王笑书放下茶壶,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他并不想指责,“这件事不至于闹到这样的境地。您宁可暗中当推手,也不愿意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王芳的声音骤然拔高,保养得当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沙发扶手,“告诉你慕容瑶在查六年前的案子?告诉你她这段时间为了自己动手做了多少准备?然后看着你像六年前一样,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你忘了箫莫和慕容瑶当时被抬出来时是什么样子了吗?”
六年前的雨夜在记忆中闪回。
刺耳的警笛声中,担架上的血迹被雨水晕开,箫莫苍白的手指垂落在担架边缘,随着救护车的颠簸轻轻晃动,慕容瑶裹着保温毯不停发着抖……
王笑书终于变了脸色。他抬起头,第一次在母亲眼中看到了深藏已久的情绪——那不是商场女强人的锐利,而是一个母亲最原始的担忧。
“妈,”他的声音软了下来,“这我真没想过要……”
王芳猛地别过脸去,脖颈线条绷得紧紧的,耳垂上的翡翠坠子轻轻晃动。书房角落的落地灯的光晕在她侧脸投下一片阴影,隐约可见眼角细纹比平日更深了几分。
沉默在母子之间蔓延。
王笑书深深叹了口气,手指捏紧茶杯边缘,“您也知道这事有多危险……”
他的话被王芳突然甩来的眼刀止住,索性换了个话题,“行,您也看到现在的情况,有必要闹这么大吗?”
茶汤在杯中轻轻晃动,映出他紧蹙的眉头,“您和萧叔叔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在舆论已经……”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利用舆论的人,终将被舆论反噬。”
“儿子,你可真有意思。”王芳突然轻笑一声,优雅地松开交叠的双腿,重新端起茶杯,“当医生久了,这人也变仁慈了?这不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茶汤映出她略带嘲讽的嘴角。
“当年您同意我去学医时说,”王笑书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叶家不缺商人,缺个能救命的人。”
王芳只觉得自己被噎到,抿抿唇,转了话题,“先不说这事是那丫头自己的计划——”她抿了口茶,抬眼时眸光锐利,“还轮不到你这个甩手掌柜来置喙。”
青瓷茶盏落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是,我现在确实没再管家族生意,再说点什么有点不识好歹,”王笑书微微前倾身子,眼睛直视母亲,“但慕容瑶是我朋友。”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还有,妹妹呢,联姻的事不也把她牵扯进来,这种儿戏的方式有什么用。”
“飞雪比你清醒。”王芳的指甲轻轻敲击了一下手背,像在强调重点,“她知道什么该要,什么该舍。”
王笑书突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包括把自己当成筹码?”
空气骤然凝固。
王芳嗤笑,慵懒地靠向沙发背上,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头顶的灯光在她精致的面容上投下冷冽的光影,“商场如战场,联姻不过是手段之一。”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萧磊需要叶氏的资金稳定股市,搞掉箫生,我们需要萧家的势力清理叶氏内部的蛀虫,各取所需罢了。”
“行,可是妹妹不是甘愿的,更别提箫莫那小子就是在利用……” 王笑书一饮而尽杯中的茶,放下茶杯时力道稍重。他揉了揉眉心,笑意淡了几分,“所以在您眼里,婚姻、亲情,都可以是筹码?”
“不然呢?”王芳猛地抬眸,和手镯配套的翡翠耳坠随着动作剧烈晃动,她抬眸,眼神锐利如刀,“你的大少爷生活是怎么来的?你穿的、用的、学的,哪一样不是靠这些‘筹码’换来的?”
“我知道。”王笑书突然打断她,声音依然温和,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剖开表象,“您忘了我曾经接手过叶氏。那些账目上的猫腻,股东间的博弈,我都清楚。”
王芳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缓缓放下茶杯,“怎么?”声音陡然拔高,“你现在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笑书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澄澈见底,“妈,我一直都是支持你的,这不是客套话。”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我也知道,对您来说执掌叶氏从来不是负担。但是——”
他抬起眼,目光如清澈的溪流,却能映出最深处的暗礁:“能不能有点‘底线’?我们没必要什么都牺牲,时代不一样了……”
“底线?!”
王芳猛地拍案而起,翡翠手镯撞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打理的鬓角散落几丝碎发。
王笑书没有激动,反而站起身缓步走到书桌前。手指轻轻划过桌面的纹路,点了桌面上那份股权变动文件,声音低沉:“爸爸去世后,叶氏集团为什么同意让飞雪当继承人?为什么我跟你姓?为什么叶家的叔伯们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却恨不得把我们三个踢出局?”
他抬眸,目光直直地刺向王芳:“因为飞雪是女孩,将来嫁人,而我——一个外姓人,再怎么努力,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外人,叶氏的实权自然落到别人手里。”
王芳的脸色微微变了,但很快恢复如常。她优雅地整理了下衣襟,重新坐回沙发:“既然你知道,就更该明白,这次联姻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你看,慕容瑶那丫头这次的计划,更是给我们增加了筹码,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机会?”王笑书轻声重复,忽然嗤笑一声,“是啊,机会。可你有没有想过,飞雪愿不愿意?萧莫愿不愿意?他们不是棋子,是人。”
王芳眯起眼:“商场如战场,没人在乎棋子怎么想。”
“可我在乎。”王笑书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飞雪是我妹妹,萧莫是我朋友,慕容瑶——”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说完。
王芳冷笑:“终于说出来了?你对慕容瑶那点心思,藏得再深,也瞒不过我。”
王笑书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意里带着几分自嘲:“是,我承认,我对她有私心。”
他抬眸,目光沉静而坚定:“但我更在意的是,你们这次推动慕容瑶的计划,根本是在逼他们狗急跳墙。”
王笑书走回到母亲身边,裤子扫过茶几边缘。他俯身拿起茶壶,重新给母亲的茶杯斟满,茶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王芳皱眉:“什么意思?”
她没碰那杯茶,只是盯着儿子平静的面容,突然意识到这场对话的主动权正在悄然转移。
“萧生是什么人?六年前他能对萧莫、慕容瑶下死手,现在呢,你们只是轻轻推了一把,他就敢再次派人对慕容瑶动手,不,您和萧叔叔应该发现了,他这次并不是针对慕容瑶,”王笑书的声音低沉,“那三个杂碎只跟踪她两次,后来就没有出现了,他们转移了目标,是慕容瑶的计划让萧生把所有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
王芳的脸色沉了下来。
王笑书继续说道,“但是他的手下并不是只有那三个杂碎,还有其他暗处的人,没有办法一网打尽的话,后患无穷。”
王芳垂着眼眸,儿子说得没错,萧生之所以能一直坚挺多年就是因为他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暗处一些见不得光的势力。
“萧生甚至还和我们家族的人有牵扯,”王笑书趁热打铁,“是,不少已经被你和萧氏联手砍断,”他咽了咽喉咙,声音微微发哑,“但是,你们算计得再精妙,人心不是数据,逼急了,谁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王芳抬眸望着儿子,没有开口,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
“妈,你也提到了过去的事,”王笑书的声音更轻了,“无论是妹妹被绑架,还是慕容瑶、萧莫他们——”
王芳的手指猛地攥紧,翡翠镯子撞在腕骨上。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突然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王笑书注视着她,眼神复杂得像是打翻的调色盘,“那天我才明白,什么叶氏、什么权势,都比不上我们三个平安重要。”
王芳的呼吸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丝动摇。
王笑书缓缓蹲下身,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头顶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衬得他的眉眼格外深邃,“您有没有想过,当年飞雪被绑架时,绑匪为什么专挑她下手?”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古董座钟的秒针走动声被无限放大。王芳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张泛黄的全家福上——那是丈夫还在世时拍的,照片里的王笑书才刚到她肩膀高,笑容腼腆地站在父亲身边,小小的飞雪站在他们中间。
那年,王芳刚接手叶氏集团没多久,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才二十出头的王笑书毅然休学回来帮她,母子俩用比现在更狠辣的手段稳住了局面。那些日子,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凌晨,她的儿子就睡在会议室的沙发上,醒来又继续投入新一轮的厮杀。
良久,王芳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终于软了几分,“……你是在怪我?”
王笑书摇头,王芳的手很凉,掌心却有一层薄薄的茧,这双手依然修长优雅,却比他记忆中粗糙了不少,掌心那层薄茧是常年批阅文件留下的痕迹。
“我在怪我自己,当年太年轻,”他的拇指摩挲着母亲的手背,“飞雪的伤……所以那会儿才会放弃所有去当个医生。”
“妈妈,”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家还有我,你不用一个人扛。”
王芳突然发现,她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清儿子的眼睛了。记忆里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宽厚得能撑起整个门楣。她这才惊觉,上次这样仔细端详儿子是什么时候?三年前?还是五年前?
王芳怔了怔,忽然笑了。眼角细纹舒展开来,她伸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欣慰。
王笑书也笑了,笑意终于染上眼底,连眼角的细纹都生动起来,“大概是……”他顿了顿,“当医生久了,见多了生死,才发现有些东西比利益重要。”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书架上那张医学院毕业照。
王芳沉默了一会儿,指尖抚摸上翡翠镯子。这是丈夫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到底也是时光流逝,年代也不同了,有些手段确实过时了。
良久,她终于叹了口气:“……联姻的事,我会再考虑。”
话音刚落,王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眯起眼睛打量着儿子:“慕容瑶知道你这么会算计吗?”
“彼此彼此。”王笑书笑着握紧母亲的手,两个同样冰凉的体温渐渐回暖。
灯光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翡翠镯子折射出温润的光芒。
“毕竟……”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久违的、带着孩子气的笑容,“我是您的儿子。”
窗外,夜色如墨。王芳望着儿子眼下的青黑,反手握住儿子的手,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心疼,“去睡会儿吧,你的房间一直有在打扫,慕容瑶那边,你是不是还要过去?”
王笑书又恢复温柔的状态,但眸光深邃,“你儿子我,还是要争取一下。箫莫那小子这次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