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元年(公元144年,甲申年)
春天,护羌从事马玄被羌人忽悠了,带着一帮羌人逃出塞外。领护羌校尉卫琚赶紧带人去追,斩杀了八百多人。赵冲接着追击反叛的羌人,一直追到建威鹯阴河。等军队刚渡河完,他带的六百多个投降的胡人又反叛跑了。赵冲带着几百人去追,结果中了羌人的埋伏,奋战之后不幸牺牲。虽然赵冲死了,但他前后杀敌不少,羌人的势力从此也逐渐衰落。皇帝下令封赵冲的儿子为义阳亭侯。
夏天四月,使匈奴中郎将马寔攻打南匈奴左部,把他们打得大败。这下胡人、羌人、乌桓都跑到马寔那儿投降了。
辛巳日,皇帝立皇子刘炳为太子,还改了年号,大赦天下。太子住在承光宫,皇帝派侍御史种暠去守护太子府。有一天,中常侍高梵单人驾车来接太子,太傅杜乔等人心里怀疑,不想让太子跟着走,正犹豫呢,种暠拿着剑挡在车前面说:“太子那可是国家未来的接班人,关系着国家命运。你这常侍来接,又没有诏书信物,怎么知道你不是坏人?今天我就算死,也不能让太子跟你走!”高梵无话可说,不敢回应,赶紧跑回去向皇帝报告。皇帝下诏书回复后,太子才跟着走了。杜乔事后感叹,觉得自己在这种事上不如种暠有决断,很惭愧。皇帝也夸赞种暠稳重,称赞了好久。
扬州和徐州一带盗贼纷纷冒出来,连续多年盘踞不散。秋天八月,九江的范容、周生等人在各个城邑烧杀抢掠,还占据了历阳,成了江淮地区的大麻烦。朝廷只好派御史中丞冯绲去统领州里的军队讨伐他们。
庚午日,皇帝在玉堂前殿驾崩。年仅两岁的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尊称皇后为皇太后,太后开始临朝听政。
丁丑日,任命太尉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尉,让他们参与总领尚书事务。
九月丙午日,把孝顺皇帝安葬在宪陵,给他的庙号定为敬宗。
就在这一天,京城以及太原、雁门发生了地震。
庚戌日,皇帝下诏选拔贤良方正的人才,并进行策问。皇甫规回答说:“想当初,孝顺皇帝刚登基的时候,勤劳处理国家政事,整顿四方秩序,国家差点就安定下来了。但后来碰到一帮奸诈虚伪的人,皇帝的权威被身边亲信瓜分,这些人收受贿赂、买卖官爵,各种宾客往来勾结,天下被搅得乱糟糟的,大家都跟着造反,就像回家一样踊跃。搞得官府和百姓都没钱了,国家上下穷困空虚。陛下您圣明聪慧,品德高尚,刚摄政的时候,选拔任用忠诚正直的人,还改正了不少其他的规章制度,大家都觉得太平日子要来了。可现在灾异现象不断,盗贼到处横行,这大概是奸臣权力太大导致的。那些特别不像话的常侍,应该赶紧罢免赶走,铲除他们的党羽,没收他们的钱财,来平息百姓的痛苦和怨恨,回应上天的警告。大将军梁冀和河南尹梁不疑,也应该更加注重谦逊节俭,用儒家的思想来辅助自己,去掉那些游玩娱乐等无关紧要的事,削减府邸那些没用的装饰。皇上就好比船,百姓就像水,大臣们是乘船的人,将军兄弟就是划船的人。要是大家齐心协力,为百姓谋福利,那就是福气。要是懈怠松弛,就会掉进波涛里,能不小心吗?一个人的德行如果和他的俸禄不匹配,就好比挖墙脚来增加墙的高度,这哪里是衡量自己能力、确保安稳的办法呢!那些一贯狡猾的人、酒鬼、只会玩乐的人,都应该被贬斥,来惩罚他们的不法行为。让梁冀等人好好想想得到贤才的好处,以及失去人才的危害。”梁冀看了气得不行,把皇甫规评为下等,任命他为郎中。皇甫规借口生病,辞官回家了。州郡官员按照梁冀的意思,多次差点把皇甫规害死,他就这样在家被埋没了十几年。
扬州刺史尹耀和九江太守邓显去历阳讨伐范容等人,结果战败牺牲了。
冬天十月,日南的蛮夷又造反了,攻打焚烧当地的县城。交趾刺史九江人夏方用招抚劝诱的办法,让他们投降了。
十一月,九江的盗贼徐凤、马勉等人又开始攻打焚烧城邑。徐凤自称无上将军,马勉自称皇帝,还在当涂山中安营扎寨,建立年号,设置百官。
十二月,九江盗贼黄虎等人攻打合肥。
这一年,还有盗贼挖开了宪陵。
评论
建康元年是东汉王朝由“苟延”转向“崩塌”的关键节点。这一年,顺帝驾崩、幼主即位,外戚梁冀权势滔天,盗贼四起与边疆动荡交织,士大夫的呐喊被彻底压制,种种迹象都在宣告:这个王朝的气数已尽。
权力真空与外戚专权的巅峰
顺帝的去世与两岁太子刘炳(冲帝)的即位,让东汉皇权陷入“幼主临朝、太后摄政”的老路,而这一次,外戚梁冀抓住机会,将权力推向顶峰。
皇权交接的致命脆弱:顺帝临终前立皇子炳为太子,却未能安排可靠的辅政力量,仅靠“太傅赵峻、太尉李固参录尚书事”支撑局面。李固虽有才干,却孤掌难鸣;太后梁妠是梁冀之妹,自然倾向兄长,形成“梁冀总揽朝政”的格局。这种“幼主+外戚”的组合,在东汉后期反复出现,每一次都加速权力腐败——梁冀本就“顽嚚凶暴”,如今没了顺帝的微弱制衡,更无忌惮,为日后“跋扈将军”的暴行埋下伏笔。
太子迎立事件中的权力试探:中常侍高梵“无诏信”单驾迎太子,太傅杜乔等“疑而未决”,侍御史种暠“手剑当车”厉声斥责,最终迫使高梵退回请诏。种暠的强硬,表面是维护“诏信”制度,实则是士大夫对宦官、外戚干预皇权的抵制。但这种局部胜利毫无意义:太子即位后,梁冀通过太后牢牢掌控朝政,种暠的“持重”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小波澜。
内忧外患的全面爆发:从边疆到腹地的失控
这一年,东汉的统治秩序从边疆到腹地全面崩溃,叛乱不再是“局部问题”,而是“系统性危机”的总爆发。
边疆的“惨胜”与隐患:护羌校尉卫琚追击叛羌,虽斩首八百余级,但赵冲在追击时遇伏战死;匈奴中郎将马寔击破南匈奴左部,胡、羌、乌桓一时归降。这些“胜利”代价惨重——赵冲死后,羌人虽“衰耗”,但东汉也失去了唯一能稳定西北的将领;匈奴、乌桓的归降只是暂时的,一旦中央失控,必然再次反叛。边疆的“惨胜”,本质是“用将领性命换暂时安宁”,毫无长远战略可言。
腹地盗贼的“称帝建国”:与边疆相比,内地的叛乱更触目惊心:范容、周生寇掠江淮,击杀扬州刺史尹耀、九江太守邓显;徐凤、马勉竟“称皇帝、建年号、置百官”,在当涂山中筑营,公开与朝廷分庭抗礼;黄虎攻合肥,甚至“群盗发宪陵”(挖掘顺帝陵墓)。这些行为已超越“生存反抗”,演变为对东汉统治合法性的直接否定。盗贼能“称帝建国”,说明地方官府已完全瘫痪——二千石官员或战死(如尹耀),或无能(如历任九江太守),中央的军事调动也因权力斗争而效率低下,王朝的统治根基已被蛀空。
皇甫规的“末世谏言”与士大夫的绝望
在全面崩坏的局势中,皇甫规的策问答卷堪称“东汉衰亡的诊断书”,却因刺痛权贵而被彻底压制。
直指核心的“罪己诏”:皇甫规痛斥顺帝后期“威分近习(宦官),受赂卖爵,天下扰扰,从乱如归”,呼吁太后“黜遣无状常侍,披扫凶党”,劝梁冀兄弟“增修谦节,省去游娱,割减庐第”,甚至以“舟水之喻”警告:“君者舟也,民者水也,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若怠弛将沦波涛”。他的谏言句句切中要害:宦官专权、外戚奢靡、吏治腐败是乱源,唯有彻底革新才能续命。
梁冀的报复与士大夫的失语:梁冀对皇甫规的“狂言”怒不可遏,将其列为“下第”仅授郎中,后又借故逼其免归,甚至指使州郡“几陷死者再三”,最终让皇甫规“沉废于家十余年”。皇甫规的遭遇,是士大夫命运的缩影:他们看清了危机,却因触动权贵利益而被残酷打压。从此,朝堂上再无敢直言的声音,只剩下梁冀及其党羽的嚣张。
“挖陵”与“称帝”:王朝合法性的崩塌
最具象征意义的事件,是“群盗发宪陵”与徐凤、马勉“称皇帝、建年号”。顺帝的陵墓被挖掘,意味着“皇权神圣”的神话破灭;盗贼公然称帝建制,表明民间已不承认东汉的统治合法性。这两个事件远超“叛乱”的范畴,它们是对东汉王朝“天命所归”叙事的彻底颠覆——当百姓视皇家陵墓为“掠夺目标”,当草寇敢与朝廷“分庭抗礼”,这个王朝的精神支柱已然坍塌。
结语:崩塌的临界点
建康元年的历史,清晰地展示了东汉灭亡的必然性:
权力结构上,外戚梁冀借幼主临朝独揽大权,宦官与外戚的勾结(而非对抗)成为常态,士大夫被排挤出核心决策层,“制衡机制”彻底失效;
统治基础上,从边疆到腹地的叛乱连绵不绝,盗贼“称帝挖陵”挑战合法性,官府既无力镇压也无法安抚,“治理能力”完全丧失;
精神层面,皇甫规的谏言被压制,顺帝陵被挖而朝廷无措,“天命所归”的神话破灭,“人心离散”已成定局。
这一年,东汉就像一艘破船,在梁冀等“操楫者”的乱划下,正加速驶向“波涛”。冲帝即位仅数月后便夭折,梁冀又立质帝,继续其专权之路,而这一切,都只是建康元年开启的“崩塌进程”的延续。东汉的灭亡,不是某个事件的结果,而是从建康元年起,无数个“溃烂细节”累积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