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安元年(公元142年,壬午年)
春天正月癸巳日,皇帝大赦天下,还改了年号。
秋天八月,南匈奴的句龙吾斯和薁鞬、台耆等人又造反啦,在并州地区烧杀抢掠。
丁卯日,朝廷派侍中河内人杜乔、周举,守光禄大夫周栩、冯羡,魏郡的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分别到各个州郡去。他们的任务是表扬那些贤良的人,让忠诚勤恳的人得到彰显;要是发现贪污有罪的,刺史和俸禄二千石的官员就用驿马赶紧上报,比这官职小的就直接抓起来。杜乔他们领命出发,可张纲却把自己的车轮埋在洛阳都亭,说:“大豺狼就在路上挡着,还管那些小狐狸干啥!”于是就给皇帝上奏章弹劾说:“大将军梁冀和河南尹梁不疑,靠着外戚的身份受皇上恩典,身居重要职位,却一味地贪婪无度,放纵自己到了极点,还拉拢一堆阿谀奉承的人去陷害忠良,这真是老天爷都不能赦免,该判死刑的罪过啊。我详细列举了他们目无君主的十五件事,这些事臣子们看了都恨得咬牙切齿。”奏章呈上去,整个京城都震惊了。当时皇后正得宠,梁家的亲戚族人布满朝廷,皇帝虽然知道张纲说得对,可就是不采纳他的意见。杜乔到了兖州,上奏说泰山太守李固的政绩是天下第一,皇帝就征召李固,让他当了将作大匠。这八位使者弹劾的,大多是梁冀和宦官的亲信党羽。这些人互相求情搭救,弹劾的事儿就都被压下来了。侍御史河南人种暠看不过去,又去调查检举。廷尉吴雄、将作大匠李固也上奏说:“八位使者检举的人,应该赶紧惩罚。”皇帝这才又把八位使者的奏章发下去,让核实他们的罪行。梁冀恨死张纲了,一心想着怎么陷害他。当时广陵的盗贼张婴在扬州、徐州一带捣乱十多年了,当地官员根本管不了,梁冀就把张纲派去当广陵太守。以前的太守到任大多请求增加兵马,可张纲只要求单人单车去赴任。到了之后,他直接就去了张婴的营垒门口。张婴吓了一跳,赶紧跑回去关上营垒大门。张纲在营门外把官吏和士兵都打发走,只留下十几个亲近的人,还写信给张婴,说想见见他。张婴看张纲特别真诚,就出来拜见他。张纲把张婴请到上座,跟他说:“之前的那些太守大多贪婪残暴,所以才让你们气愤地聚在一起。那些太守确实有罪,可你们这么做也不合乎道义呀。现在皇上仁慈圣明,想用文德来让反叛的人归服,所以派我来,就是想给你们荣华富贵,不想用刑罚对付你们,现在真的是你们转祸为福的好时机。要是你们听到道理还不归服,皇上一旦发怒,荆、扬、兖、豫几个州的大军就会像乌云一样聚集过来,到时候你们可就身首异处,子孙后代都断绝了。这两种结果的利害关系,您可得好好想想啊!”张婴听了,流着泪说:“我们这些偏远地方的愚昧百姓,没办法和朝廷沟通,实在受不了欺压冤枉,才聚在一起勉强活着,就像鱼在锅里游,知道活不长,只是暂时喘口气罢了。现在听了您的话,对我们来说真是重生的时刻啊!”说完就告辞回营了。第二天,张婴带着一万多部下和妻儿,绑着自己来投降。张纲单人单车进了张婴的营垒,大摆宴席,大家喝酒作乐。之后他把张婴的部下都打发走,让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亲自帮他们选住宅、看田地。有人家孩子想当官的,张纲就把他们招来。大家都心悦诚服,南方各州一下子就太平了。朝廷论功行赏,本来该封张纲,可梁冀从中阻拦。张纲在广陵当了一年太守就去世了,张婴等五百多人都为他穿丧服守丧,还把他的灵柩送到犍为,堆土为他建坟。皇帝下诏任命张纲的儿子张续为郎中,还赐了一百万钱。
那时候,俸禄二千石的官员里有不少能干的,像洛阳令渤海人任峻、冀州刺史京兆人苏章、胶东相陈留人吴佑。洛阳令自从王涣之后,都不太称职。任峻能选拔任用文武官吏,让他们各展其才,揭发坏人坏事绝不拖延,老百姓也不怕官吏,他的威严比王涣还厉害,不过在治理和教化方面比不上王涣。苏章当冀州刺史的时候,有个老朋友在清河当太守。苏章到下面巡查,发现这个老朋友有贪污的事,就去太守那儿,太守摆了酒菜,和他回忆以前的交情,聊得可开心了。太守高兴地说:“别人都只有一个天,我可有两个天(指苏章会偏袒他)!”苏章说:“今晚苏孺文和老朋友喝酒,这是私人感情;明天冀州刺史查办事情,那是国法。”于是就查办了老朋友的罪行,整个冀州都变得严肃起来。后来苏章因为打击权贵,违背了皇上的心意,被免了职。当时天下越来越衰败,老百姓愁苦不堪,大家天天都称赞苏章,可朝廷就是不再任用他。吴佑当胶东相的时候,治理崇尚仁爱和简约,老百姓都不忍心欺骗他。有个叫孙性的啬夫,私自向百姓收钱,买了衣服给父亲。父亲知道后生气地说:“有这么好的长官,你怎么忍心欺骗他!”赶紧让他回去认罪。孙性又惭愧又害怕,拿着衣服到官府自首。吴佑让周围的人退下,问他原因,孙性就把父亲的话都说了。吴佑说:“你因为孝顺父亲才担了这不好的名声,这就是古人说的‘看一个人的过错,就能知道他有没有仁德’。”让他回去向父亲谢罪,还把衣服又送给他了。
冬天十月辛未日,太尉桓焉、司徒刘寿被免职。
罕羌部落五千多户向赵冲投降,只有烧何种还占据着参?没被攻下。甲戌日,解散了张乔的屯军。
十一月壬午日,任命司隶校尉下邳人赵峻为太尉,大司农胡广为司徒。
汉安二年(公元143年,癸未年)
夏天四月庚戌日,护羌校尉赵冲和汉阳太守张贡在参丝攻打烧当羌,把他们打败了。
六月丙寅日,立南匈奴的守义王兜楼储为呼兰若尸逐就单于。当时兜楼储在京城,皇帝亲自到殿前,把玺绶授给他,还带他上殿,赏赐了很多车马、衣服、器具、金银绸缎。又下诏让太常、大鸿胪和各国派来的侍子在广阳城门外举行送别宴会,大家吃喝玩乐,还有摔跤、杂技等表演。
冬天闰十月,赵冲在阿阳攻打烧当羌,又打败了他们。
十一月,使匈奴中郎将扶风人马寔派人刺杀了句龙吾斯。
从九月开始,凉州地区地震了一百八十次,山谷都裂开了,城墙和寺庙都被破坏,很多老百姓被压死。
尚书令黄琼觉得之前左雄提出的选拔孝廉的办法,只看重儒学和文职官吏,在选拔人才的标准上还有遗漏,就上奏建议增加孝悌和能从政的人,一共列为四科,皇帝同意了。
评论
汉安元年至二年的历史,是东汉王朝在腐朽与微光中挣扎的缩影。这一时期,外戚专权达到顶峰,士大夫的抗争愈发悲壮,而个别能吏的局部善政,如同乱世中的星火,短暂照亮却无法温暖整个将倾的大厦。
“豺狼当路”:外戚跋扈与士大夫的孤勇
汉安元年的“八使巡行”,本是朝廷试图整肃吏治的举措,却演变为士大夫与外戚的正面交锋,成为东汉权力斗争的标志性事件。
张纲埋轮:直击核心的悲壮抗争
侍中张纲受命巡行州郡,却在洛阳都亭“埋其车轮”,直言“豺狼当路,安问狐狸”——将矛头直指大将军梁冀、河南尹梁不疑。他弹劾二梁“专肆贪叨,纵恣无极”,列数其“无君之心十五事”,言辞之激烈令“京师震竦”。这一行为的意义远超弹劾本身:它撕破了外戚“辅政”的伪装,揭露了“权贵当道,吏治腐败”的本质。然而,顺帝虽知张纲正直,却因“皇后宠方盛,诸梁姻族满朝”而“不能用”,最终不了了之。张纲的抗争,是士大夫“以卵击石”的悲壮写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坚守“君明臣直”的理想。
梁冀的报复与张纲的治世之才
梁冀对张纲恨之入骨,却因张纲声望太高不敢直接加害,转而将他派往“寇乱扬、徐间十余年”的广陵,企图借贼手除之。不料,张纲展现出惊人的胆识与智慧:他拒绝增兵,“单车之职”直抵贼帅张婴营门,以“前后二千石多肆贪暴”为贼众开脱,又晓以“天子仁圣,欲以文德服叛”的出路,最终使张婴万余人“面缚归降”。他入驻贼营后,“亲为卜居宅、相田畴”,让降者“任从所之”,彻底瓦解了叛乱的根基。这种“以德化贼”的治理,与梁冀的残暴形成鲜明对比,证明士大夫的“仁政”远胜权贵的“高压”。但梁冀仍“遏其功”,张纲在郡一岁而卒,张婴等五百余人“负土成坟”,民间的哀悼恰是对朝廷不公的无声抗议。
能吏的微光:乱世中的局部善政
在整体吏治腐败的背景下,个别能吏的善政如同“黑暗中的微光”,短暂显现出治理的可能性,却难以改变全局。
任峻、苏章、吴佑的治术
洛阳令任峻“选用文武吏,各尽其用”,虽“威禁猛于王涣”却能遏制奸邪;冀州刺史苏章“公私分明”,宴饮故人(清河太守)后仍按律弹劾其贪腐,令“州境肃然”,却因“摧折权豪忤旨”被免;胶东相吴佑“政崇仁简”,对私赋民钱为父买衣的啬夫孙性,不仅不罚,反而称其“观过知仁”,以教化化解矛盾。这些能吏的共同点在于:或严或宽,皆以“实效”为导向,而非迎合权贵。但他们的命运多是“旋用旋废”——苏章因忤旨被免,任峻、吴佑的善政也仅限于一郡,无法形成制度性影响。
善政的局限:个人能力难敌制度腐败
能吏的成功依赖于个人操守与智慧,却缺乏制度支撑。张纲平广陵靠“至诚”,李固定荆州靠“恩信”,苏章治冀州靠“公法”,但当他们离开或遭排挤,地方又会回到“贪暴-叛乱”的循环。东汉后期的吏治,已不是“缺人才”,而是“缺土壤”——权贵垄断晋升通道,贪腐成为“潜规则”,能吏的存在反而反衬出制度的病态。
边疆与内政:惯性崩坏中的微弱调整
这一时期的边疆局势与内政改革,延续了此前的颓势,仅有的调整也收效甚微。
匈奴与羌患的持续
南匈奴句龙吾斯复反,寇掠并部;罕羌虽有五千户降赵冲,但烧何种仍据守参?,羌患未平。凉州“地百八十震”,山谷坼裂,民死甚众,天灾人祸交织,边疆已濒临失控。朝廷对匈奴、羌人的策略,仍停留在“招降+镇压”的循环,缺乏长远规划,而军事资源的消耗,进一步加剧了内政的困境。
孝廉四科的增设:选官制度的微小修补
尚书令黄琼以左雄的孝廉选拔制“犹有所遗”,奏请增设“孝悌”“能从政”为四科(原仅“儒学”“文吏”),试图拓宽选才渠道。这一调整承认了“德行”与“实务能力”的重要性,是对单纯“重文轻德”的修正。但选官的核心问题——权贵操控荐举、考试流于形式——并未解决,四科的增设只是“治标不治本”,无法改变“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的现状。
结语:绝望中的坚守与历史的必然
汉安年间的历史,最深刻的矛盾在于:士大夫的清醒与抗争,始终无法对抗制度性的腐败;个别能吏的善政,终究敌不过权贵的倾轧。张纲埋轮的悲壮,苏章罢官的无奈,张婴负土成坟的哀悼,共同构成了一幅“理想破灭”的图景——当“豺狼当路”成为常态,当“公法”让位于“私恩”,当“善政”只能依赖个人而非制度,东汉的灭亡便不再是“意外”,而是“历史的必然”。
梁冀的跋扈在延续,边疆的烽火在燃烧,民间的疾苦在加深,而士大夫的抗争与能吏的善政,不过是这出末世悲剧中,令人叹息的插曲。汉安二年的冬天,当凉州地震的余波未平,当黄琼的四科改革刚刚推行,这个王朝的命运,早已写在了张纲埋轮的那一刻——它拒绝了最后的救赎,只能在腐朽中走向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