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扶妤问:“一起去的吗?”
余云燕摇头:“不是一同去的,他们王家的暗卫死士身手都很好,我怕靠太近打草惊蛇,只在他们递名帖的时候,听了一嘴名字,他们进去之后都谈了些什么不知道,不过……这些从王家出来的贡生出来时各个神情激动,红光满面。”
“这么说……”元扶妤瞧着余云燕:“你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元扶妤心中也已有猜测。
从这些名字姓氏便能瞧出,这些都不是世家举子。
世家举子也不必劳心费神去见王家十三郎,世家长辈应已早早知会了家中晚辈。
难怪王十三郎被送出京了,原来是替王家做私底下送题的勾当。
余云燕半个身子压在桌案上,凑到元扶妤跟前:“我是想到了大昭刚刚立国那年的殿试,世家贡生可是提前便知道了先皇会从哪些题目中抽选殿试题,若非意外杀出来一个谢淮州夺了头名,进士……怕是要被世家和投靠世家的贡生霸占了,正是因此先皇一高兴才允了谢淮州,给他和阿妤赐婚。”
元扶妤怎么会忘记。
所以她才提醒谢淮州,让小皇帝亲自出题。
小皇帝在殿试当日亲自出题,不但能杀世家一个措手不及,也能试出贡生们的真才实学。
“王家肯定是让王十三郎把试题给了这些贡生。”余云燕语声笃定。
“王家此举,意在为日后做准备。”元扶妤将名单叠好,放在桌案上。
这次王家九郎和十一郎在太原书院虐杀幼童的案子一旦坐实,王家名望必定受损。
卢家、崔家对世家之首虎视眈眈。
王家人才凋零,已显青黄不接之态,只能揽式微世家的贡生,或是寒微之家的贡生,为自家所用,将来这些贡生为官之后有所作为,便是在巩固王家于朝中的影响力。
可元扶妤最不想的,就是让世家有以后啊。
否则当初何必顶着那么大压力,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办书院开民智,打破世家文化垄断,以科举拔擢寒庶人才为官?
此事元扶妤已经知晓,她转了话题:“林常雪就要回来了。”
余云燕听到这话面色陡然一变:“柳眉出事了?”
“没有。”元扶妤知道余云燕这是因李芸萍之死心有余悸,道,“柳眉留在蜀地,暂代西川节度使。”
“好啊!”余云燕高兴的敲了一下桌案,“兵权才是最重要的,当初阿妤坐镇朝堂,那些世家一个个和鹌鹑一样不敢说三道四,只敢背后使阴招,不就是因为阿妤手握兵权!若柳眉能节制西川兵马,对我们整死翟鹤鸣有利无害。”
想到元扶妤的死,余云燕就咬牙切齿。
要不是这次崔四娘设局钓出了翟鹤鸣,她当真是不敢相信杀元扶妤的竟然是翟鹤鸣。
枉她一直以为,翟鹤鸣是忠心阿妤的。
“等杀翟鹤鸣的时候,我要在他身上捅出一百个血窟窿!”
“到时候怎么杀都随你。”元扶妤道。
余云燕个性暴躁,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这也是为什么元扶妤没有告诉余云燕,她的死……和她的妹妹元扶苎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但是,元扶妤确信她妹妹最初要的,一定不是让她死。
“这几日就辛苦你盯着王家十三郎,让何义臣再给你派些玄鹰卫听你调遣。”元扶妤将余云燕刚才交给她的名单又推到余云燕面前,“再让他在这些人中挑几个,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问的有水准些别让人察觉了,结果告诉谢淮州。”
“现在就去吗?”余云燕将名单揣进袖子里。
元扶妤点头:“坊门已关,现在只有你悄无声息能去找何义臣。”
“放心交给我。”余云燕拍了拍胸脯保证。
看着余云燕消失在院中,锦书目光里全都是艳羡:“我什么时候能和余姑娘一样这么厉害就好了。”
“你们长处不同,云燕长处在敏捷你比不过,你在力量,比力量云燕也比不过你,多看看你自己的长处。”元扶妤说着按住自己跳动的眼皮。
“姑娘怎么了?”锦书跪坐在元扶妤身侧关切望着她。
“无事,眼皮跳了一会儿,怕是没休息好,今日我得早些歇息。”元扶妤道。
·
三月初十,殿试。
小皇帝心血来潮,在殿试开始时,弃用了之前几位大臣的出的题目。
小皇帝问贡生们,如何在不加征百姓税赋的情况下,充盈国家府库,希望贡生们拿出能抚民生又能强国的高见。
按照之前题目背过腹稿的贡生们措手不及,却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在心中细思构画。
当夜,明明是殿试结束贡生们该放松之时,却不见勋贵世家的贡生出现在平康坊内。
琼玉楼中几乎人人都在议这次皇帝出的试题,猜测此次灭突厥之战怕会掏空国府,陛下这才以此问考较贡生能耐。
许多富商听闻此事,心中惶惶不安。
按照前朝和以往惯例,若朝廷缺银子,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群商人。
魏娘子穿梭在各个雅室之间,浅笑劝慰:“哪能啊,咱们大昭现在国富民强的,朝廷能让郑将军出征灭突厥,定然已经是有了万全准备,只要不出岔子,朝中和地方不使绊子,是轮不到咱们这些人头上。”
“魏娘子可是有什么消息?”有人问魏娘子。
魏娘子替人添酒,笑道:“我一个贱籍之人,哪里能窥探陛下天意,只是瞧着您忧虑,我便这么一说,您呀……就这么一听,若信我,把心放回肚子就是了。”
谁人不知道如今闲王殿下已经入朝。
当初魏娘子因千金阁之事被牵扯入狱,有点权势的谁又不知,魏娘子是被闲王殿下从大理寺狱中捞出来的?
能来这琼玉楼的,又有几个不知魏娘子与虔诚的关系。
魏娘子说出口的消息,谁人会不重视。
从这间雅室出来,魏娘子又去了另一间雅室,听到有人说若想国富需农商并重,魏娘子为其添酒喝彩,所言意味深长。
有人敏锐察觉风向有变,已让雅室内的侍从花娘退下,凑在一起低声议起陛下恐有农商并重之意。
魏娘子回后院之时,元扶妤正坐在桌案前喝茶。
魏娘子上前行礼,在元扶妤身侧坐下:“按照姑娘的吩咐,这会儿除了咱们琼玉楼外,平康坊其他热闹之地也都在议论此事。”
元扶妤颔首,将茶盏推到满身酒气的魏娘子面前:“魏娘子辛苦了。”
“为姑娘办事,应当的。”魏娘子道。
元扶妤瞧着姿态恭敬的魏娘子,轻笑:“魏娘子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谨慎,我不吃人。”
魏娘子如今哪里还敢在元扶妤面前造次,只抬头瞧了眼浅浅含笑的元扶妤,便低下头道:“姑娘面前,魏姝不敢造次。”
元扶妤视线落在魏娘子还戴着露指手套的手上:“手可好全了?”
“幸得姑娘赠药,已经好了,再过不久必会完好。”
元扶妤点了点头:“还有一事,需要魏娘子办,且要办的好。”
闻言,魏娘子总算是敢抬头看向元扶妤,静待元扶妤下令。
“在京中找一隐蔽之处,我需安置王家十三郎些日子。”元扶妤端起茶盏,“不能让旁人发现。”
魏娘子听元扶妤说要囚禁王家十三郎这位世家子,半点没有诧异和担忧,反倒认真思索一番,凑近元扶妤问:“姑娘要安置多久?”
“不一定,要看王家二子太原虐杀幼童的案子,什么时候审完。”元扶妤说。
那这意思就是要长时间关押囚禁,还不能让人知道了。
魏娘子点了点头说:“若是姑娘信得过,我有一处宅子,不在我名下,无人能查得到,宅子内有地窖,可囚人。”
元扶妤抬眉瞧着魏娘子:“魏娘子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魏娘子也不隐瞒:“当初,先皇入京前陈兵京郊,京中人心惶惶,这宅子原本的主人便挖了地窖,后我接手又扩了地窖,更适宜长居。”
“好,此事我便交给魏娘子了。”元扶妤道,“我不希望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晓。”
这是要连虔诚都瞒着的意思。
魏娘子应声:“姑娘放心,绝不会出半点纰漏。”
“好。”元扶妤颔首,对门外的锦书招了招手,“和云燕说一声,就今日把人交给魏娘子吧。”
“是。”锦书应声。
元扶妤放下茶盏起身:“我乏了,退下吧。”
魏娘子起身应声退了出去,替元扶妤将门关上。
此时,世家虽说不至于乱成一锅粥,却也是火急火燎让自家贡生将今日殿试时所做文章书默写出来,命家中幕僚前来参详。
几大世家的中流砥柱都还在宫中与朝中其他重臣,还有谢淮州一道阅卷。
更让人意外的,是闲王竟然带着小皇帝一同参与到阅卷之中。
每一张由大臣过完署名的卷子,小皇帝与闲王都会再过目一遍。
与当年长公主把持朝政时一般无二。
世家诸人揣度良多,不知这是闲王要效仿当年长公主,还是小皇帝已有收拢权柄之心。
眼下世家目光所聚,是此次殿试之事,王家亦是如此,一时没有人顾得上被安置在郊外庄子上的王十三郎。
直到王十三郎丢了三日,下面的人才将消息送到京都王家。
明日破晓便是殿试放金榜之时,此刻王家上下最关心的,莫过于榜上有多少他们王家的人在上面。
王三郎手中握着礼部尚书王炳凌给的十几个名字,上面勾圈的是他们王家子嗣,或是王家门下寒庶贡生,他们极有可能荣登金榜。
有王家子开口同王三郎道:“十三郎是个受不住寂寞的性子,说不准以为大事了结,便跑去烟花柳巷消遣去了。”
“多派些人去找!”王三郎眉头紧皱,拨弄着手中佛珠,“平日里十三郎去的地方,还有与十三郎交好之人都去问问,务必要将十三郎找到,若……所有地方找遍都无踪迹,立刻来报。”
虽说王十三郎性子不大好,但族中对他委以重任,他是心中有数的。
临走之前,十三郎信誓旦旦同王三郎保证会办好此事,结果还没出来,他再不知轻重也不会去花天酒地。
十三郎是王家子嗣,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若是真的找不到十三郎,那定然就是出事了。
“三郎,蜀地传来的消息。”王家六郎拎着衣摆从门外跨了进来,疾步走到王家三郎桌案前,抬手掩唇在王三郎耳边道,“西川节度使死了,我们族兄也死了,如今金旗十八卫柳眉暂代西川节度使。”
西川节度使出身崔家。
世家通婚,他们王氏子娶了西川节度使的姐姐,这些年他们族兄一直在蜀地辅佐西川节度使,也是监视。
“什么时候的事?”王家三郎追问,“怎么会都死了?”
“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大伯让我请你过去……”王六郎道。
正说着,王三郎的侍从端着王三郎的汤药进来:“三郎,该喝药了。”
王三郎对王六郎说:“我一会儿就来。”
“好,不着急,你先喝药,我先过去。”王六郎起身同王三郎行礼后匆匆离开。
望着王六郎的背影,王三郎心口发疼,拨动佛珠的手都在抖。
总觉得,自这长公主心腹入京之后,一件接一件的事情都冲着王家而来。
那位大理寺的马少卿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京都了。
科举殿试之后,王家本应全力以赴的是审王家二子太原虐杀幼童的案子,没想到西川节度使和他们族兄一同死了,金旗十八卫柳眉暂代西川节度使节制西川兵马,这里面若说没有什么算计,他是不信的。
就怕……西川节度使之死这盆脏水,泼到他们王家头上。
崔四娘那日所说,让余云燕官复原职,她能帮王家避祸,说的是这个吗?
王三郎端起汤药,仰头饮尽,用帕子沾了沾唇角,漱口后起身前去议事。
明日金榜之事如今已经不是他们能左右,现在王家最重要的还是太原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