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必须死无对证。
所以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太原人证绝对不能入京。
王家,不可背负骂名。
王三郎同族兄行礼道:“族兄稍后,我去去就回。”
王三郎的随侍见王三郎强撑不适的身子疾步快行,忙追上前,扶住王三郎:“三郎你昨夜难受了一夜,未曾睡好,要不然歇一会儿吧?这样下去三郎身子受不住啊!”
“歇不了。”王三郎停下步子,紧握自己随侍的手,“你去,让人去给崔府送帖子,就说我邀崔姑娘一见。”
“是。”王三郎随侍应声。
王三郎到王炳毅书房外时,屋内已经坐了许多族亲长辈和府上幕僚。
今日王氏家中有贡生的族人聚在王府,是为了殿试之事,没想到与西川来的消息碰到一起了。
王家家仆正要推门请王家三郎入内,王三郎抬手阻止。
他走到门前,静听屋内动静。
有族中叔伯道:“如今西川节度使已死,朝廷必定要选派新的节度使,我们王家或可一争,毕竟咱们家王峘在西川多年,身为崔氏女婿他在西川已有根基,派王家人过去也能镇的住。”
“蜀地,可是翟家的地盘,回京路上的翟国舅定然已得到消息,此刻翟国舅是否已调转马头回蜀地做安排犹未可知。”
“金旗十八卫中的柳将军已经暂代西川节度使,不是他翟国舅想安排就能安排的……”
“那金旗十八卫柳眉是个女人,女人暂代西川节度使?”
“你别一口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曾经跟着长公主浴血搏杀的金旗十八卫,军中威望极高!至少……翟国舅对这个女人,也是没什么办法,更别说这位柳将军可是以黜陟大使的身份暂代西川节度使之位,名正言顺。”
“等另一位黜陟大使林常雪回来,必会请朝廷派遣新的西川节度使,我们王家为什么不能争一争?崔家当初争这个位置的时候,对我们可没那么客气。”
“炳毅你要是做不了主,不如我们去问问伯父,看伯父怎么说。”
这族中长辈口中的伯父,便是王三郎的祖父王老。
王三郎站在门口静听片刻,才进门行礼:“见过各位叔伯、兄长。”
“三郎不必多礼。”王炳毅示意王三郎去他身边坐。
王三郎落座之后,缓声开口:“三郎知道各位叔伯、兄长,欲争西川节度使的位置,但……三郎以为这个位置我们不能争。”
“何意?”王炳毅问。
“是啊,我们王家在西川也不算毫无根基。”
“西川节度使与族兄王峘之死情况不明,我们王家不能有所动作。正因如今我们王家在西川已有根基,所以……我担忧,此事是有人借西川节度使之死,栽赃我王家。”
王三郎拨动手中佛珠,推拒了族兄递来的茶。
“王家因九郎与十一郎在太原所行之事,世家之首的位置摇摇欲坠,崔家若因此事咬住王家不放,雪上加霜。”王三郎抬眸,“故,三郎以为……王家当及时与崔家通气,保举崔家子为西川节度使,以求稳住局面。”
“稳住什么局面?”有王家长辈不耐道,“要我说,炳毅你和三郎你们都太小心了,那太原的案子人证杀了就是,能动摇我们王家什么局面?”
“就是,我们堂堂王家,难道连一个西川节度使的位置都不敢争了?”
王三郎看着自家低声交头接耳的族亲,眉头紧皱。
他们都和十三郎一样,以世家之首自居久了,失了警觉之心。
他们不是无知狂妄,只是被家族庇护的太好,将世家傲骨活成了傲慢。
他没有心力,也不欲与族中人争辩,只转头看向王炳毅,轻轻摇头示意。
“父亲年迈身子不好,此事不宜去烦扰父亲,等炳凌回来,我们商议之后再定。”王炳毅缓声叮嘱,“太原案结束前,烦请各位叮嘱自家子侄,切勿生事。”
众人散了后,王炳毅拍了拍王三郎的肩膀:“太原案未定,小心为上是对的,不过也不用太过忧心,太原已经派出杀手几路追杀,绝不会让人证入京。”
“伯父,十三郎不见了。”王三郎眉头紧皱,“我已经派人去找,若十三郎找不到……”
王三郎郑重看向王炳毅:“或许我们王家给选中的贡生泄题之事,已被人知晓了,有人抓了十三郎意在对付我们王家。”
王炳毅面色沉着:“各家都给选中的寒庶贡生泄题,又非我们王家一家。若当真找不到十三郎,那就放出风声说卢家抖出了崔家泄题之事,让崔家抖郑家泄题之事。”
王三郎明白自家伯父的意思,不论是卢家还是崔家,这些世家哪家又能是干净的。
让这件事变成各家都有参与的流言,流言是无稽的。
小皇帝难不成还当真要揪着此事不放?
即便有人抓了十三郎想利用十三郎害他们王家,可十三郎是他们王家的子嗣,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背叛王家,这点自信王炳毅还是有的。
王三郎略作思忖,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让人接触接触卢、崔、郑三家给了题的寒庶贡生,以防万一。”
真有万一,他们也得让小皇帝无法责众。
王炳毅点头:“三郎你也不要太累了,身体要紧。”
·
元扶妤接到王三郎的邀约并不意外,但也未同上次一般及时应下。
她让锦书去传话,明日放榜,王家喜事临门想必事忙。
若王三郎得空,三日后她在琼玉楼设宴。
自殿试之后京都就热闹非凡,都在猜测状元花落谁家。
只是,这一届科举没能再杀出一个谢淮州,三甲被世家包揽。
当元扶妤拿到此次科举前二十的卷子时,挑出了第七名一位出身寒门的进士卷子。
这位名唤林芝安的进士,在卷中以史为论,提出大昭建国以农为本,既如此当重新丈量每块土地,详细记录其方位、面积,绘图造册,使朝廷详尽掌握耕地实数。
以减免赋税,鼓励无地百姓开垦荒地,扩充耕地。
“这篇文章世家那些官员给压了下去,是谢淮州提上来的,谢淮州可给了很高的评价。”元云岳对元扶妤解释。
“世家打压,自然是损了世家的利益。”元扶妤将林芝安的卷子放在元云岳的面前,“虽然这林芝安没有明说,可丈量土地记录详尽信息,在边疆广泛推行军屯,保障前线粮草供给,这都是利国而不利世家的。”
“谢淮州说,这林芝安对大昭的土地情况很是了解,对历史上各类关乎土地的制度也很清楚。”元云岳想到进士谢恩太监唱名时站出来的清俊男子,道,“人看着清瘦,但一双眼炯炯有神,看着像是个能办实事的。”
元扶妤又抽出第十二名的卷子让元云岳看:“这个叫任先行的进士,你瞧……他很隐晦的提出大昭应农商并重。”
元扶妤在那行字上点了点。
元云岳看过后点头:“是吗?我怎么瞧不出来?”
“你让杨戬成私下约见这任先行,套一套他的话,看他是否心中有数,是不是一个能做事实的人。”元扶妤道。
元云岳头从卷子中抬起来,眼底含笑:“哟,不打抑商了?”
元扶妤端起茶盏,未接元云岳的话茬,转了话题:“把金榜和余云燕还有玄鹰卫查到的名单对一对,看看拿到之前试题贡生中,哪些落榜了。”
元云岳笑着拿过自家姐姐手中的茶盏,添了茶,又送到元扶妤手中,一副看透了元扶妤的故意转移话题的表情。
“放心,这事儿……杨戬成已经去办了。”
听到暮鼓声,元扶妤放下茶盏:“今日约了王家三郎,我得去平康坊了。”
“你怎么又去见那个诡计多端的病秧子?”元云岳最见不得王三郎那种全身都是心眼子的人。
“我是商户,王三郎是世家公子,拒不得。”元扶妤起身理了理衣袖,“况且王三郎也算面如冠玉、风度非凡,对赏心悦目的人或物,我有的是耐心。”
元云岳:“……”
他姐姐这毛病死前改不了,死后也改不了。
见元扶妤皱眉按住自己的眼睛,元云岳紧张挺直腰脊:“怎么了?”
“没事。”元扶妤按了按眼皮,“可能是没睡好,这几日眼皮跳的厉害。”
“要不要让裴渡前天刚送到我那儿的大夫,来给你瞧瞧?别是中风的前兆!”元云岳撑着桌案起身,神色凝重,“那翟家老太爷最开始不就是眼皮子……”
“你给我闭嘴吧!”元扶妤抬手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眼皮,“瞧着要下雨了,你早些回去。”
见元扶妤拂袖而去,元云岳追在元扶妤身后:“我这是关心你,我明日就让寻竹送大夫来你府上,你一定要让大夫给你诊治,不可大意啊!”
元扶妤带着锦书头也不回离开。
元云岳是真担心元扶妤的身子,毕竟是夺舍了人家的躯壳。
万一……万一人家又把自己的身子夺回来了呢?
虽然,元云岳觉着,以自家姐姐那满身的杀气,即便是崔四娘站在他姐姐面前,也不敢生出把躯壳夺回来的心思。
但,这到底是人家的躯壳。
元扶妤人到琼玉楼时,大雨便疏疏密密落了下来。
魏娘子亲自引着元扶妤上楼往雅室走,一转头元扶妤便瞧见谢淮州带着裴渡,正从另一侧雕栏扶梯上楼。
四目相对,两人都颇为意外。
楼下宝台之上的一曲歌舞结束,满天红纸笺纷纷,喝彩声正盛。
一身锦衣华服的谢淮州身姿体态端雅,与曾经令人热血沸腾的小狼崽子不同,他明明注视着楼下的热闹,身处这喧嚣之中,却孤寂萧索的与周遭纸醉金迷格格不入,双眼如一泓深泉,让人见之忘俗。
元扶妤拎着裙摆踏上木阶,不自禁将目光投向谢淮州,他亦是未曾转开视线。
两人一同上楼,隔着琼玉楼雕栏玉砌的长廊遥遥相望。
这是两人自那日在安平公主府外见过之后,第一次见。
这段日子,谢淮州一直忙着科举的事,殿试之后更是一直在宫中阅卷,直到放榜之后才出宫。
魏娘子瞧了瞧远处的谢淮州,又看向自己身侧唇角噙着浅笑,好整以暇望着谢淮州的元扶妤,识趣道:“奴先去瞧瞧雅室内是否妥当再来接姑娘。”
说着,魏娘子行礼退下。
元扶妤抬脚朝谢淮州走去。
谢淮州见状,迎着元扶妤的目光,也朝她走去。
“谢大人。”元扶妤在距谢淮州三步之距停下,同他行礼。
谢淮州浅浅颔首。
元扶妤视线落在裴渡身上,浅笑询问:“裴大人这是伤都好了?”
裴渡应声:“有劳崔姑娘挂怀,已好全了。”
“好了便好,希望裴大人牢记这伤是怎么来的,可别再犯。”元扶妤道,“别让这顿板子白挨。”
裴渡身侧的手收紧。
【别让这顿板子白挨。】
长公主每次罚过他,便是这般说的。
谢淮州问:“崔姑娘来琼玉楼查看生意?”
“与王家三郎有约。”元扶妤坦诚道。
谢淮州眉头微紧,上前两步,压低声音:“我同你说过,王家三郎是多谋之人,如今他命不久矣,为王家会无所不用,你与他地位悬殊,能不见则不见。”
“谢大人管这么宽呢?”元扶妤望着谢淮州的眼笑,“那王家三郎生的俊朗非凡,仪表堂堂,又是区别于以往美男子的病美人儿,谢大人是忧心我对王家三郎动心吗?”
“崔四娘,你我在一条船上,你这里别出什么岔子。”谢淮州说。
“谢大人安心即是。”元扶妤凑近谢淮州,压低了声音,“我又不是什么急色之人,谢大人珠玉在前,即便要再寻心仪之人,也至少要能与谢大人平分秋色才是。”
谢淮州抬眼看向从元扶妤身后而来的魏娘子,对元扶妤道:“魏娘子来了。”
元扶妤与谢淮州拉开距离:“若谢大人今日不忙,酒宴结束后可去后院喝盏茶,魏娘子煮茶的手艺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