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城邦大门的塔楼下,泽兰半闭着眼倚墙而立,像是等了很久,感知到卫莲到来,他深紫色的眸子倏然睁开,瞥向卫莲怀里抱着的白猫,又落回他脸上:“目的地,辛特拉。”
辛特拉,东南边陲一个贴着国境线的小城,从莫格城邦出发要横跨这个国家的对角线,上千里的路途,时间漫长且耗资不菲。
卫莲立刻计算起最经济的方案:廉价但颠簸缓慢的蒸汽小火车,或者规格稍高也更快的魔晶飞艇……
然而,泽兰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卫莲所有的盘算。
只见这海妖刺客顶着一张完全看不出表情的冷脸,从容不迫地在空间戒指里掏出了两张卷轴——并非粗糙的羊皮纸,而是通体流转着秘银光泽的高级卷轴。
这是传送阵卷轴!
卫莲的瞳孔骤缩,眼睛被那卷轴的光芒刺伤,一股极度震惊并夹杂着困惑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想起在暮色森林时艾薇琳等人校徽上的传送阵。
他后来无意间了解到,传送阵附魔造价昂贵,连皇家学院都只给学生发放一枚校徽,用完直接报废,想继续使用就必须自费购买。
可泽兰随手就掏出了两张……
这和拿着黄金去打水漂玩有什么区别?
卫莲平复了一下心情,干巴巴地问道:“……差旅费,报销?”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绷感。
泽兰没有回答。
他敏锐的精神感知力已经捕捉到了卫莲平静表象下的复杂心绪——这其中有对卷轴本身的震撼,有对天价消耗的心如刀割,更深处则翻滚着类似穷鬼对狗大户的羡慕嫉妒恨。
于是他直接将其中一张卷轴塞进卫莲手里。
“别浪费时间。”泽兰避重就轻地看了卫莲一眼,好似递过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的宝物,而是一张擦手的纸巾。
卫莲的脸色黑如锅底,在他看来,泽兰这副轻描淡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无异于赤裸裸的炫富。
而泽兰似是终于接收到了卫莲周身弥漫的怨念黑气,他深紫色的眼眸转向卫莲,罕见地停顿了许久,尝试解读对方那张万年不变的冷漠脸上可能出现的微表情。
他想了想,破天荒地开口解释:“卷轴的传送距离有限,先去塞罗米尔换乘飞艇。”
听完这话,卫莲更加火冒三丈,这人居然还专门解释了一下传送阵卷轴的最大使用距离?是觉得他连这种常识都不配知道吗?
泽兰的感知力在整个海妖群体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但显然,他对于“人类复杂情绪”的理解能力欠佳。
他察觉到卫莲似乎更“生气”了,以为卫莲是对换乘飞艇这个方案不满,于是,海妖刺客沉吟片刻,继续补充说明,语气认真得像在汇报任务细节:“卷轴,我只剩两张,不想坐飞艇就得去拍卖行找。”
他顿了顿,十分坦诚地表示道:“难买,缺货。”
卫莲:“……”
他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觉得情绪差不多稳定了下来。
但他已经一个字都不想再跟这个不知人间疾苦还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海妖说了——自己穿越三个世界,次次开局都穷得刻骨铭心,对比之下,泽兰那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态度显得无比碍眼。
“出发吧。”卫莲目视前方,整个人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说话的语气冷得掉渣。
他只想马上结束这场让他身心俱疲的对话。
泽兰也不是善于沟通的人,既然开导无效,他也不再勉强,指尖微动,只听“嗤啦”一声轻响,他手中的那张天价卷轴已被干脆利落地撕开!
骤然爆发的白光将泽兰挺拔的身影吞没。
下一秒,白光收缩,原地空空如也。
卫莲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这张同样价值连城却被泽兰当成擦手纸塞过来的卷轴,眼角跳动了一下。
他不再耽搁,一只手紧紧箍住怀里的赛拉尔,另一只手撕开卷轴。
“嗤啦!”
白光再次爆发,吞噬了卫莲的身影。
……
视野再次清晰时,卫莲已经来到了塞罗米尔城邦。
作为伊卡洛斯王国的商业之都,塞罗米尔城的规模与气象让卫莲此前待过的莫格城邦沦为了乡下小镇。
建筑物不再是单调的石砌,而是融合了钢铁支架与魔纹光泽的炼金材料,密密麻麻的齿轮在建筑外墙上缓缓转动,驱动着各种公用设施:自动清扫街道的魔像傀儡,喷洒水雾调节空气的小型喷泉……
而最让卫莲瞳孔地震的是街道两旁店铺上方悬挂的招牌不再是静止的木板或布幡,而是……动态的!
魔晶驱动的光幕如一幅幅流动的画布,上面展示着商品影像和滚动的广告词,一个卖炼金坩埚的招牌上甚至动态演示着一锅药水从沸腾到凝结成药丸的全过程。
街道上衣着考究的行人比比皆是,穿着各式长袍且佩戴着象征魔法师身份的徽章的人竟随处可见,路人对他们投以敬畏或羡慕的目光——这与莫格城邦那种魔法师堪称珍稀动物的情况有着天壤之别。
泽兰容貌出众,本该是万众瞩目的中心,但他好像使用了某种特殊的能力,走在人群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卫莲扛着赛拉尔紧随其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总是超乎他想象的古怪刺客吸引。
他越看越觉得泽兰像是在逛街。
当这个猜测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卫莲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泽兰的脚步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闲适。
他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瞥过街道两旁的橱窗——售卖各类珠宝的首饰店、陈列着当季时装的成衣铺、飘散着诱人甜香的点心屋……
他甚至在一个展示着机械鸟的炼金玩具店橱窗前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卫莲捕捉到了泽兰的目光扫过一家店铺门口悬挂的用深海巨蚌壳打磨成的风铃时,那线条冷硬的唇角还微妙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虽然那笑容稍纵即逝,但卫莲非常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
卫莲皱起眉,心想自己该不该再次确认一下匿名悬赏令的内容,总觉得泽兰看起来沉稳,但实际上可能并不靠谱。
谁知就在卫莲满腹疑惑之时,泽兰突然在一家店铺的巨幅招牌前停了下来,门楼的招牌上印着衣着清凉的绝色女子和堆满珍馐的餐桌。
泽兰抬手指了指,言简意赅:“到饭点了。”
卫莲的猜测被无情证实,泽兰刚才那副“悠闲扫视”的姿态根本不是什么战术伪装,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逛街。
卫莲彻底无语,木着脸顺着泽兰的手指方向看去——“海伦娜歌舞坊”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映入眼帘。
海伦娜歌舞坊?!
一段极其糟糕的记忆瞬间冲进卫莲脑海,伴随着某个欠揍的声音:
“……比海伦娜歌舞坊顶级包间里的天鹅绒沙发还要棒!”
卫莲脸色铁青,连带着看向泽兰的眼神都带上了不加掩饰的冷意。
“不是要去换乘飞艇?”他的声音硬邦邦的。
“最近一班要到凌晨了,现在是饭点。”泽兰说话的声音都是一个调子,光是靠听根本辨不出喜怒哀乐,但卫莲发誓,他从那只深紫色的眼睛里看到了堪称愉悦的表情!
在泽兰热爱生活,规律至上的法则里,准时吃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铁律。
虽然卫莲刻板的作息时间和泽兰不谋而合,但此时他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既然飞艇要凌晨才有,那他们花费两张天价传送卷轴节省下来的时间就是为了来逛街吃饭的?
泽兰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有什么问题吗?”的理所当然,仿佛那两张传送阵卷轴只是两张普通的废纸。
尽管对泽兰的种种行为充满了难言的槽点和怒火,但卫莲的身体却无比诚实地发出了信号——这具正处于疯长期的十二岁躯壳对“饭点”这个词有着本能的臣服意向。
“你确定,能报销?”卫莲咬着后槽牙再次确认。
可泽兰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解释“路费都是我自己出的”,只丢下一个模棱两可的“嗯”。
得到这含糊其辞的回应,卫莲抱着豁出去的吃大户的心情,跟着泽兰踏入了海伦娜歌舞坊金碧辉煌的大门。
门内光影流转,暖香浮动。
两名身材火辣的女招待立刻迎了上来,她们自动忽略了卫莲这个“小孩子”,将全部的热情聚集在俊美非凡且气质独特的泽兰身上。
“尊贵的客人,请问有预约吗?”女招待的声音又甜又软。
泽兰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从空间戒指里摸出一张卡片。
卡片的材质似金非金,正中是一个由细碎魔晶组成的星辰徽记,整个儿散发着低调而尊贵的气息。
两名女招待脸上的甜美笑容瞬间升级为炽热的崇拜,眼神黏在泽兰身上快要拉丝。
可泽兰显然不是来看妹子的,他无视了那要将他融化的火热目光,只平淡地吐出两个字:“用餐。”
女招待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随即换上更职业化的笑容,毕恭毕敬地将两人引向一处位置绝佳的包厢。
包厢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极致奢华的装修。
厚实的金丝绒地毯踩上去脚感舒适,墙壁上挂着精致的风景画,而正中央是一组柔软到让人恨不得一头闷进去的沙发。
正是乌尔维斯念念不忘的天鹅绒沙发!
卫莲的身体僵硬了几秒,然后走上前,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试探心理,缓缓坐了下去,这触感比他想象的还要舒适……但同时也勾起了那个该死的龙族烙印带来的被当成靠垫预订的糟糕记忆。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面无表情地坐稳。
泽兰已经在侍者恭敬递上的厚如砖头的菜单本上飞快扫视,他的手指在几道新推出的菜式图片上随意点了点。
卫莲眼角余光扫过菜单图片下标示的价格,刚刚平复一点的心情再次沉入谷底——深海冰晶鳌虾刺身5金80银,火焰地龙肋排(小份)4金20银,星辉蓝莓慕斯2金30银……
仅仅是泽兰随手点的那几样,价格就足以让卫莲两眼发黑。
他毫不怀疑,今天这一顿饭的开销再加上那两张传送阵卷轴的价格,恐怕远超他们这次匿名悬赏令的最终报酬!
他实在无法理解,富到可以拿传送卷轴当厕纸的泽兰到底图什么要跑来当赏金猎人?猎人公会那点仨瓜俩枣的酬劳够他塞牙缝吗?
就在卫莲思绪万千之时,侍者已将一道道精美得如艺术品般的菜肴端上餐桌。
一直维持着家猫设定在卫莲怀里装死的赛拉尔终于按捺不住了,它跳到专门为它准备的铺着软垫的高背椅上,看着面前小银盘里摆放的点缀着鱼子酱的深海鱼肉,异色瞳里闪烁着满意的神采。
它以自认为优雅的仪态低下头,小口品尝起这满桌的珍馐,不时发出享受的呼噜声。
比起跟着抠门吝啬的卫莲啃干硬的黑面包,这种规格的餐食才勉强够格作为供奉,呈献给它这位尊贵的域界主宰!
卫莲和泽兰相对而坐,沉默地进食。
虽说不是用自己的钱,但这桌昂贵的菜肴还是让勤俭节约惯了的卫莲感到心在滴血,他吃得很快,每一口都带着将本吃回来的狠劲。
泽兰则慢条斯理,姿态优雅,进食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必需的仪式。
忽然,包厢外隐约传来一阵骤然拔高的喧哗和口哨声,紧接着楼下大厅的方向响起了节奏感极强的鼓点和乐曲声。
“尊贵的客人,大厅的歌舞表演开始了,需要为您打开观演窗吗?”侍者适时地在包厢门边轻声询问。
泽兰头也没抬,只淡漠地回了一个字:“开。”
侍者按住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按钮,包厢正对着下方舞台的那面墙的部分像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变成一道透明的水幕。
一楼大厅的大厅舞台上,衣着清凉的性感舞娘们踩着节拍扭动着身体,引来观众席上阵阵欢呼和掌声。
卫莲瞥了一眼,舞姿火辣,场面也足够奢靡,但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致力于消灭盘中的火焰地龙肋排,这玩意儿很贵,但提供的能量确实澎湃,对他这具需要高强度消耗的身体是刚需。
而他对面的泽兰……这位海妖刺客从始至终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他像是置身于另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全部心神都放在眼前的食物上,舞娘们活色生香的舞姿对他而言还不如盘子里一颗鱼子酱来得有吸引力。
吃饱喝足,卫莲放下刀叉,泽兰也在同一时间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侍者撤走杯盘,两人起身离开包厢。
刚转过一个廊柱拐角,一个身材臃肿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被几个女招待簇拥着走了过来,与卫莲和泽兰擦肩而过。
就在错身的瞬间,泽兰停下脚步,目光冷冽地扫向那醉醺醺的胖男人,可对方毫无所觉,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中,摇摇晃晃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包间门里。
卫莲也察觉到了异样,驻足站在原地。
泽兰微微侧过头,压低的嗓音带着深海的清寒:“看来,今晚不用去辛特拉了。”
他的眼角余光始终停留在那胖男人进入的包间门上。
“那个人的袖口,绣着‘新生’的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