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语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出现了震惊屈辱,更是被逼到绝境的冰冷杀意。
顾婕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主位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帝。
就连一直麻木如木偶的宁珏,都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这世间最荒谬的言语。
“呵。”
顾言欢放下了手中的银筷,她抬起眼,直直地对上了女帝眼睛。
“母皇,您确定吗?”
女帝的眉头蹙起,在这种绝对的皇权压制下,顾言欢竟敢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反问她。
“言欢,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
“儿臣不敢。”
“儿臣只是在提醒母皇。您……时日无多了,何不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光,非要一错再错,将这大闵江山搅得天翻地覆才甘心吗?”
“你!”女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病态的苍白上浮起一层怒极的红晕。
顾言欢自顾自地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母皇,您想给儿臣再择皇夫,可以。”
季微语看向她,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只不过,您最好确保您选的人……命够硬。”
“儿臣,从不介意自己手里的人命,再多上几条。”
“你……你这个逆女!”女帝指着顾言欢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儿臣吃饱了。”
顾言欢理了理自己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袖,微微颔首。
“就不打扰母皇的雅兴了。”
说完,她转身,迈开脚步。在经过季微语身边时,她的脚步顿了顿,看了季微语一眼。
随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清心殿。
顾言欢一走,季微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她没有看女帝,用手牵起星辰:“星辰,我们回家。”
“嗯。”
季微语牵着孩子,同样没有再行礼,就那么在女帝愤怒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大殿。
“反了……都反了!”
这时,顾婕从地上爬起来,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宁珏,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我们走。”
两人也默默地退了出去。
转瞬之间,原本一场意在施压的“家宴”,只剩下女帝孤零零一人。满桌的珍馐佳肴,热气袅袅,却衬得这偌大的宫殿愈发空旷冰冷。
紫阳宫内,顾言欢站在窗前,任由冷风吹拂着她的脸颊。
清心殿的那一幕,很痛快。
但痛快过后,是更深的不安。
她知道,自己那句“可以”,伤到她了。即便后面说了更狠的话来补救,但伤害已经造成。
她想要一个孩子,最初的想法很简单。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筹码,转眼间就变成了女帝刺在她和季微语最锋利的矛。
是她,亲手将这把矛递到了女帝手中。
是她,再一次,可能要亲手毁掉她和季微语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
这种感觉,比被几百人围攻还要让她难受。
整整十几天,她想去找季微语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自己错了?她顾言欢何时对人低过头?
可一闭上眼,就是季微语那双盛满失望的眸子。
她推开门,对无双道:“去偏殿。”
季微语正在看一卷书,星辰也同样安静在一旁看书。
当元清通报时,季微语握着书的手微微一顿。
她让元清将星辰带下,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等待着。
顾言欢走进来时,季微语没有起身,只是抬眸看着她。
“有事?”
顾言欢在她对面站定,沉默了片刻。
最终,从怀中取出紫檀木盒,放在了书案上,推到她面前。
“我错了。”
季微语地盯着那个木盒,又抬头看向顾言欢,“你的筹码,就这么……放弃了?”
“它现在不是保障,是武器。”
“是一把对准我们所有人的武器。我没想到母皇会用这件事来逼迫我们,更没想到……会伤害到你和宁珏。”
“把它还给宁珏吧。告诉她,是我的错,我向她道歉。”
“至于孩子的事……”
“我顾言欢的血脉,要么不出,若要出,也绝不会成为任何人手中的工具。这件事,到此为止。”
与此同时,四皇女府。
顾婕将一碗刚刚温好的安神汤端到宁珏面前。
宁珏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呆呆地坐在床边。
顾婕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喝点吧,暖暖身子。”
宁珏没有动,只是喃喃地重复着那句在清心殿问的话:“孩子……是不是就是一件东西……”
听到这句话,顾婕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是啊,她自己,她死去的兄长,甚至顾言欢和顾言宁,哪一个不是被当做权力的棋子和工具?她们的出生,她们的婚姻,她们的生死,都充满了算计。
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疼与怜惜涌上心头。
顾婕放下汤碗,伸出双臂,笨拙地将宁珏抱进了怀里。
“不是的……”
“宁珏,不是的……孩子不是东西,你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工具……”
她抬起头,看着顾婕通红的眼眶,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终于蓄满了泪水。
下一刻,宁珏再也忍不住,在顾婕的怀里失声痛哭。她把这些天所有的绝望委屈,全都哭了出。
顾婕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襟。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别怕,有我……有我在这里……”
那一夜,宁珏哭到睡着,而顾婕,就那么抱着她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