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銮殿。
昨夜的暗流与擒获,仿佛被厚重的宫墙隔绝在外。大殿之上,庄严肃穆,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却比往日更甚。三国使臣,尤其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南诏老妪,碧蟾夫人称病未至,以及眼神闪烁、带着探究与挑衅的北漠阿史那图、西狄哈桑,皆位列殿前,如同三根扎眼的刺。
皇帝君兆麟端坐龙椅,面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强撑着帝王的威仪。他略显浑浊的目光扫过下方,尤其在三国使臣身上顿了顿,带着审视与冷意。皇后的位置空着,据称是昨日受了惊吓,凤体微恙。
“诸卿,”皇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打破了殿中的沉寂,“三国使臣远道而来,贺朕寿辰,本为邦交盛事。然昨日麟德殿上,南诏献毒酒、驱毒物,行刺于御前!此等恶行,骇人听闻,视我天圣国威如无物!今日,朕便要听听,诸卿对此事,对三国之意图,有何见解?我天圣,当如何应对?”
皇帝的话,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朝堂!
“陛下!”左相萧远山第一个出列,他须发微颤,脸上带着悲愤与忧虑,声音洪亮,“南诏蛮夷,狼子野心,竟敢在麟德殿上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此乃对我天圣赤裸裸的宣战!臣以为,当立即驱逐南诏使团,扣押其使臣,并遣使严词问罪南诏国主!同时,命南境边军严加戒备,以防其狗急跳墙,侵扰边关!唯有如此强硬,方能震慑宵小,维护国体尊严!”他虽主张驱逐和问罪,但落脚点在于“震慑”和“维护尊严”,核心思想仍是“以和为贵”,避免大规模战争,尤其担心战事影响他支持的五皇子。
“左相此言差矣!”一声如洪钟般的断喝响起。镇国公萧远岳大步出列,一身武将常服也掩不住他凛然的杀伐之气。他目光如电,直视萧远山,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驱逐?问罪?戒备?这简直是隔靴搔痒!南诏小丑敢在陛下面前动刀兵,其背后若无北漠、西狄默许甚至怂恿,安敢如此?!三国使臣齐聚黑石峪,边境异动频频,昨日之事绝非偶然!此乃三国对我天圣的试探!是战书!”
他猛地转身,对着御座抱拳,声震殿宇:“陛下!臣以为,对这等包藏祸心、意图不轨之豺狼,唯有以雷霆手段,施以重拳!当立即调遣精锐,陈兵三国边境,展示我天圣铁血之威!若其敢有异动,便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灭其国威!同时,严查境内与三国暗通款曲之奸佞,断其内应!唯有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示弱求和,只会让这些蛮夷更加猖狂,视我天圣为可欺之肥羊!此乃自取其辱,有损国威!”他字字铿锵,充满了主战的强硬与对萧远山“畏战”的怒斥。
“镇国公!你……”萧远山被亲弟弟当众如此驳斥,气得脸色发青,“穷兵黩武!不顾民生!大战一起,粮饷何来?兵源何来?边境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你口口声声国威,可知国威之基,在于民心安定,在于国库充盈!贸然开战,只会损耗国力,动摇国本!此乃匹夫之勇,误国之论!”他抓住“民生”、“国力”大做文章,试图占据道德高地。
“哼!畏战媚外,才是真正的误国!”萧远岳寸步不让,声如惊雷,“萧远山!你身为左相,不思整军经武,保境安民,反在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北漠铁骑年年叩边,劫掠我边民时,你怎么不跟他们讲民生?西狄商人走私违禁,挖我墙角时,你怎么不跟他们谈安定?南诏毒蛊祸乱边陲时,你的民心安定在哪里?!如今人家刀都架到陛下脖子上了,你还在谈什么损耗国力?简直迂腐至极!可笑至极!我看你是被那五……”他盛怒之下,差点将“五皇子”三字脱口而出,幸而及时刹住,但眼中的怒火和指向性已无比明显。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同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他脸色因咳嗽而涨红,眼中满是怒意和深深的疲惫。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萧远山和萧远岳都立刻躬身,不敢再言,但彼此对视的目光,依旧如同刀剑相击,火花四溅。
贤亲王君逸辰站在文官前列,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兄弟阋墙的闹剧,此刻才缓步出列,声音清朗平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父皇息怒。左相与镇国公皆是为国分忧,只是见解不同。当务之急,是应对三国之衅。儿臣以为,战与和,并非非此即彼。我天圣需刚柔并济,既要展示扞卫国威之决心,亦需洞察其虚实,分化其联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各异的使臣和百官,继续道:“南诏行刺,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当立即驱逐其使团,扣押相关人员(指那老妪),交由有司严审!同时,八百里加急,向南诏国主发出措辞最严厉的国书问罪,要求其交出主谋碧蟾夫人,并赔偿天圣损失!此为刚,以彰国法,明正典刑!”
“然,”他话锋一转,“北漠、西狄二国,虽其心可诛,然昨日殿上并未直接参与行刺,且事后西狄哈桑大人亦曾表态愤慨。若贸然对其强硬,恐将其彻底推向南诏,促成三国死盟,于我更为不利。故,对其可暂施怀柔,由礼部出面‘安抚’,探其口风,观其后续。同时,密令边军,提高戒备至最高等级,秘密调遣精锐,加强关隘防务,尤其是三国毗邻之战略要冲!并派遣精干密探,深入三国境内,务必掌握其军队调动、粮草储备及真实意图!此为柔,以缓其势,分其心,备其患!”
君逸辰的策略,条理清晰,刚柔并济,既维护了国威,又避免了立刻陷入三线作战的绝境,更包含了切实可行的情报和军事部署。不少原本被争吵弄得无所适从的官员,眼中都露出了信服的神色。
皇帝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看着自己这个心思缜密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赞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他缓缓开口:“贤亲王所言……咳咳……甚合朕意。就依……”
“陛下!”一个冰冷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骤然打断了皇帝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大殿门口,一身玄色亲王常服、风尘仆仆却身姿笔挺如松的九皇子君临渊,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显然是星夜兼程赶回,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隼,扫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在御座之上。
“儿臣君临渊,参见父皇!”他大步走入殿中,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