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办公室的百叶窗还没拉开,阳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刘好仃的旧皮鞋上画出几道横线,像谁拿尺子比着画的五线谱。他没急着开灯,而是先翻出昨晚打印好的参展资料,一页一页检查——纸张厚薄不均,有几张还带着打印机刚醒来的脾气,墨迹有点糊。
阿芳来得比平时早,头发扎得有点歪,手里拎着一袋刚买的肠粉,香味飘到第三排工位还在发力。
“刘哥,我……我把‘越南’写成‘泰国’那事儿,今天必须补救。”她把肠粉放在桌上,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刚蒸出来的米皮一样扎实。
刘好仃头也没抬,手指点了点其中一份文件:“嗯,我已经改了。你负责更新数据库,顺便把错印的材料都收回来,别让外人以为我们连自己要去哪儿都搞不清。”
他说完,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夹进展览手册的封皮内侧,动作轻得像给老朋友盖被子。
“这不是丢脸的事儿,是提醒。”他顿了顿,“以前我们怕花钱不敢试,现在我们怕错过不敢拖。钥匙造出来了,得亲手递给人家看看。”
阿芳点点头,把肠粉推过去一点:“您吃点?”
“不吃。”他笑,“等找到第一个愿意跟我们握手的人,再吃。”
九点整,团队集合在展厅门口,像一群第一次进城的学生。小林穿着新买的衬衫,领口扣错了扣子;小李抱着笔记本电脑,仿佛要去参加编程大赛;小张则拎着一大包样品玻璃片,边走边嘀咕:“这玩意儿要是碎了,我工资都不够赔。”
刘好仃没批评谁,只把每人名字对应的国家贴纸贴在胸口——德国、越南、阿联酋,三个颜色,三种心情。
“记住,今天不是推销,是听。”他指着耳朵,“谁听得懂对方没说出口的话,谁就离门最近。”
展会第一天,人多得像菜市场赶集。越南展位前,小林因为一个手势差点冷场——他比了个“oK”,对方愣住,随后笑着摆手,用翻译软件打出一行字:“我们这儿这手势意思是……嗯,不太好说。”
刘好仃赶过来,掏出手机翻译软件,输入:“抱歉,我们还在学你们的语言和习惯。”对方笑了,主动递名片,还塞了块当地糖果给他。
“看,”他对小林说,“心里有地图,手才稳。地图错了,走得再快也是绕圈。”
中午休息时,阿芳坐在展馆外的长椅上啃饭团,笔记本摊在膝盖上。她在角落画了个小锁,旁边写:“门不对,白搭。”字迹有点歪,但很用力,像是写给自己看的。
下午三点,她主动找到刘好仃:“刘哥,泰国那边其实也有机会,虽然不是试点,但我们能不能顺带留个联系方式?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红笔,在她的笔记本上圈了那个“锁”,然后在旁边加了个钥匙图案。
“行,你去留。”
傍晚七点,酒店会议室灯光亮着,像一颗不肯睡的小太阳。大家围坐一圈,轮流汇报“最有合作可能的信号”:谁主动问产品细节、谁加了微信、谁说“下次来我们国家看看”。
讨论到阿联酋那家企业时,意见又分成了两派。有人说成本太高,不如先放一放;有人觉得响应速度快,值得赌一把。
刘好仃没打断,起身拿白板笔,重新画出那个三角模型——稳局、破局、跳板。他指着阿联酋的位置:“它在这儿,高成本快见效,不是孤注一掷,是跳板。我们要的不是马上赚钱,是有人愿意拉我们一把,跨过第一道坎。”
他定下规则:所有名单分Abc三级,A类明天发邮件跟进,b类观察一周,c类存档备查。
“别想着一口吃成胖子,咱们现在是找门,不是破门。”
阿芳低头记笔记,手指有点酸,脑袋也有点沉。她在“A类”名单下写下越南那家企业的名字时,手一滑,又差点写成“泰国”。
这次她自己发现了,轻轻“哎”了一声。
刘好仃听见了,没说什么,只顺手把今天收到的第一张外文名片贴在白板“越南”区域中央。名片边缘有点卷,像是被人握了很久才递出来。
“这就是起点。”他说,“不是终点,也不是保险箱,就是一个开始。”
阿芳看着那张名片,忽然觉得,原来找钥匙的路上,不怕走错一步,怕的是不敢迈出第一步。
晚上九点,大家陆续离开。刘好仃最后一个走,顺手关灯。走廊灯光昏黄,照着他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不肯倒下的旗杆。
他站在电梯口等,手里还拿着那份泛黄的旧计划书。纸页粗糙,边角卷起,像一本被遗忘的小说。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他走进去,按下“1”楼。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一刹那,他忽然转身,把那张外文名片从白板上揭下来,小心翼翼夹进旧文件夹里。
“以前是我们怕花钱。”他低声说,“现在是我们怕错过。”
电梯开始下降,灯光在他脸上晃动,像水面波纹。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文件夹封面,节奏平稳,像车间里老师傅打磨玻璃的节奏。
心里平,手才稳。
门不对,白搭;但至少,我们已经在找钥匙的路上了。
电梯“叮”一声停住,门缓缓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穿制服的酒店服务员,手里捧着一叠资料,抬头看他。
刘好仃迈出一步,把文件夹抱紧了些。
服务员问:“先生,请问您是参加建材展的刘先生吗?有人留了东西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