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酒店大堂的咖啡机还在打哈欠,吐出来的第一杯咖啡颜色淡得像刚睡醒的猫尿。刘好仃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手里捏着昨晚服务员留下的便签纸——纸角有点皱,是他睡觉时不小心压到枕头底下了。
纸条上写着:“Nguyen先生来电,请回电。”
字迹工整,但不是打印的,是手写的,一笔一划透着点认真劲儿,像是写字的人怕你看不懂,特意放慢了速度。
他没急着拨号,而是先把纸条翻了个面,发现背面居然还有一行小字:“他说,想认真谈。”
刘好仃笑了,把纸条折好塞进口袋,起身去前台借了个座机。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Nguyen先生努力拼凑中文的声音:“刘先生,我们……想认真谈。”
“好啊,”刘好仃说,“我也想认真回。”
阿芳和小林来得比预计早,一个拎着豆浆油条,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进门就看见刘好仃正用笔在纸上画圈:“70%我们出,30%你们出,物流保险这事不能拖泥带水,但也不能伤感情。”
阿芳把早餐放下,顺手打开电脑开始起草协议草稿。她在文档边角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锁,旁边加了一句:“钥匙要双方握紧才打得开。”写完自己先乐了,像是给自己打了个气。
小林看着屏幕上的条款,皱眉:“这比例会不会太让步?”
“不是让步,是试水。”刘好仃指着那张卷边的名片复印件,“人家展会那天递名片的手都是温的,咱们要是冷着脸算账,门还没开就先上锁了。”
视频签约当天,对方换了个新面孔上线,四十来岁,眼神像刚擦亮的玻璃片——透亮又带点锋利。他没寒暄,直接问样品玻璃的耐热数据准不准。
会议室空气一静。
小林下意识看向刘好仃,后者却已经打开手机相册,调出一段昨天刚拍的工厂检测视频:“这是我们质检员亲自录的,你随时可以派人来复检。”
对方愣了一下,点头:“好,我信这个。”
刘好仃顺势提出:“以后每批货贴个二维码,扫码就能看到生产批次和质检报告,行不行?”
那人笑了:“行,这样我们卖得也踏实。”
挂断前,小林默默记下对方提问的节奏——快问慢答,语气平稳但问题扎堆。他在会议记录末尾补了一句:“下次材料提前发,别让他们觉得我们在藏东西。”
签完协议,车间那边传来了动静。老张拿着任务卡站在公告栏前嘟囔:“又是新表格又是二维码,搞得跟高科技似的,不就是多几个客户名字嘛!”
刘好仃没反驳,只把三方责任清单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越南负责卖,我们负责补货,阿芳负责盯——谁掉链子,门就关谁那把锁。”
老张瞅了半天,嘟囔变成了一声“啧”,转身走了,脚步却比来时轻快。
每人领到一张任务卡,背面印着那张卷边名片的复印件。阿芳摸了摸,纸面粗糙,边角微微翘起,像一只随时准备起飞的小船。
“这不是纪念品,”刘好仃说,“是倒计时。”
下午四点,阳光斜斜照进办公室,把文件夹投在桌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刘好仃从抽屉里取出那个旧文件夹,里面夹着五年前那份没执行的合作建议书,纸页发黄,边角卷得像个倔老头。
他打开抽屉,把文件夹放进去,咔哒一声锁上。
钥匙递到阿芳手里。
“现在轮到你保管了。”
阿芳愣了一下,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像突然有了重量。
她低头看钥匙齿纹,忽然觉得,这不是一把锁的配件,而是通往下一扇门的开始。
刘好仃转身走向窗边,拉开百叶窗,阳光一下子涌进来,在地板上铺成一片金黄。他眯着眼看了看天色,云不多,风也不大,是个适合发货的日子。
阿芳拿着钥匙走到工位坐下,打开电脑准备更新数据库,手指刚碰到键盘,忽然听见刘好仃在窗边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以前不敢花钱吗?”
她抬头。
“不是穷,是怕花了也没用。”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们怕错过。”
阿芳点点头,低头继续敲字,敲到一半,发现自己的手居然稳得很,一点不抖。
小林这时走过来,手里拿着打印好的样品溯源二维码样张:“刘哥,我刚改了排版,二维码旁边加了个笑脸图标,客户扫完至少不会觉得我们在念检讨书。”
刘好仃接过一看,笑了:“挺好,玻璃冷,人心热点。”
阿芳忽然想起什么,翻出笔记本,在“门不对,白搭”那句话下面,又添了一行小字:“但只要肯改锁芯,迟早能对上。”
她合上本子,把钥匙轻轻放在封面上。
钥匙躺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却像是在等谁来把它插进下一个锁孔。
刘好仃这时拿起手机拨通物流部电话:“明天第一批货发越南,包装箱外侧贴二维码,别漏了。”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阿芳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
刘好仃挂了电话,转头看她:“笑啥?”
她指了指自己桌上的任务卡:“我在想,如果下次他们再换人来谈,会不会也带个笑脸二维码?”
刘好仃没回答,只是走到她工位旁,伸手把那张任务卡翻了个面,露出背面的名片复印件。
然后他说:
“你猜,这张名片什么时候会变成两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