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阳光已经顺着百叶窗的缝隙溜进来,在刘好仃的办公桌上画出几道金线,像给旧木头镶了边。他刚泡好一杯茶,茶叶还没完全舒展,手机就响了——不是铃声,是小林设的那个“扫码成功”提示音,清脆得像玻璃杯碰瓷儿。
“刘哥,第一批货到胡志明市仓库了!”小林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还有点藏不住的兴奋,“更绝的是,两天内,二维码扫了快两百次!”
刘好仃没说话,低头看了眼桌上那张贴着笑脸二维码的样品箱照片——正是昨天发出去的那个。照片边角被他用胶带粘过一次,现在又被晨光晒得翘了起来,像个随时准备起飞的小纸船。
“老张刚路过我工位,嘟囔了一句‘现在看数据太早’。”小林顿了顿,“我说,这不是看数据,是听门响。”
刘好仃笑了,把茶杯放下,起身走向会议室。路上顺手拿了块白板笔,边走边转着玩,笔帽咔哒咔哒响,像某种节奏稳定的倒计时。
会议室门一开,阿芳已经在了,正低头在任务卡背面写东西,笔尖轻快,像是在跟谁比赛写字速度。她抬头看他进来,眼睛亮了一下:“我刚发现个事儿。”
“说。”
“扫码热区集中在胡志明市周边三个城市,都不是我们原计划主推的。”她把打印出来的分布图推过来,红圈圈得很认真,像幼儿园老师批改作业,“说明啥?人家分销商比我们会选地方。”
刘好仃盯着图看了五秒,然后拿起红笔,在那三个城市名字旁边各画了个小太阳:“说明门开了,风往哪儿吹,咱们得学会看。”
阿芳噗嗤一笑:“你这比喻也太温柔了吧,不像厂里老刘。”
“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天天吼吼喳喳像车间机器?”他摆摆手,“咱们不是卖玻璃的,是给人家装风景的。风景要稳,人心要暖。”
老张这时候果然来了,手里拎着保温饭盒,一看白板上的图就皱眉:“这才几天?扫几次码能说明啥?说不定人家就图新鲜,扫完扔一边。”
小林从电脑后探出头:“可人家扫完没扔啊,有人还留言问‘下次啥时候补货’,系统自动记录的。”
“留言?”老张愣住,“还能留言?”
“能啊,”阿芳翻出手机截图,“你看,这条写着‘你们的玻璃真干净,我家狗都以为没装’。”
刘好仃乐了:“狗都觉得干净,这比啥检测报告都管用。”
老张没接话,蹲下身去摸了摸自己脚边那个刚拆封的样品箱——就是贴笑脸二维码的那个。指尖蹭过标签边缘,有点粗糙,但很实在。他没说话,起身走了,脚步比昨天轻快不少。
“行,数据先记着。”刘好仃拍拍手,“下一步不是等反馈,而是盯动作。谁先动,我们就跟谁学。”
阿芳点头,在任务卡背面又添了一行字:“门开了,风往哪吹?别光站着吸风。”
小林凑过去看,笑出声:“你这笔记越来越像诗了。”
“不是诗,是提醒。”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刘好仃,“刘哥,你说这批货要是卖得好,下一批我们能不能换个城市试试?”
“当然能。”他说,“但不是换城市,是学他们怎么挑城市。”
中午吃饭时,阿芳特意坐到窗边,阳光正好洒在她的饭盒上,米饭粒粒分明,像撒了金粉。她一边嚼着青菜一边翻手机,突然“哎”了一声。
“怎么?”小林问。
“刚才扫码热区地图里,有个城市标记错了。”她指着屏幕,“这里应该是芹苴,不是朔庄。”
刘好仃凑过去看了一眼:“哦,那你改一下。”
“我已经改了。”她顿了顿,“但我突然觉得……有时候错一步,反而能看到原来看不见的路。”
刘好仃没接话,只是低头喝了口汤,热气扑上来,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没擦,就这么戴着,视线朦胧地看着窗外——楼下物流车正缓缓驶出厂区,车身上印着新贴的二维码贴纸,阳光一照,反光闪闪的,像一块会说话的玻璃。
下午三点,刘好仃把所有人叫到车间门口。老张也在,手里还拿着饭盒盖子,估计是刚吃完顺手拿来当写字板。
“今天不讲流程,不讲责任清单。”刘好仃指着刚装完货的那辆车,“我们只看一件事:这批货出去后,谁第一个扫码,谁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一百个。我们要知道,是谁在帮我们推开第一扇门。”
老张点点头,把饭盒盖子往自己膝盖上一放,用圆珠笔写了两个字:“靠谱”。
阿芳在一旁记录,写完抬头问:“刘哥,你说这批货要是顺利卖出去,我们是不是该给每个扫码的人发个小礼物?”
“不用。”他说,“他们扫完看到质检报告那一刻,就已经收到礼物了——安心。”
小林忽然插嘴:“那我们也算送出了礼物,对吧?”
“对。”刘好仃笑了,“玻璃冷,人心热,这买卖才做得久。”
阿芳低头在任务卡背面写下最后一句:“原来锁不是用来防人的,是用来提醒自己——门开了,别让它关上。”
她合上本子,把它塞进工装口袋,起身准备回工位。刚站起来,忽然听见刘好仃说:
“你知道为啥我敢现在就查数据吗?”
她回头。
“因为以前我们怕花钱,现在我们怕错过。”他指了指远处那辆即将出发的货车,“错过一个扫码的人,可能就错过一座城。”
阿芳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就是上回刘好仃交给她的那把旧钥匙,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现在却像被体温焐热了。
她没回头,只是把钥匙轻轻放在窗台上,阳光正好照在齿纹上,闪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小林这时跑过来,手里拿着刚打印的第二批二维码样张:“刘哥,我把笑脸换成了太阳,你说行不?”
刘好仃接过一看,笑了:“挺好,玻璃冷,太阳热点。”
阿芳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
刘好仃转头看她:“笑啥?”
她指了指自己口袋里的任务卡:“我在想,如果下次他们再换人来谈,会不会也带个太阳二维码?”
刘好仃没回答,只是走到她刚才站的位置,伸手摸了摸窗台上的钥匙。
钥匙还在那儿,没动,也不说话。
但它旁边的阳光,已经悄悄往前挪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