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哗啦啦!”
三伏天的后半夜,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同福客栈大堂里几盏节能灯泡也显得有气无力。
除了角落里那台崭新的柜式空调还在勤勤恳恳地吐着冷气,发出轻微的低鸣,整个世界都像被这酷暑按下了暂停键。
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碎裂声撕裂了沉闷,伴随着一个重物砸地的闷响和人吃痛的抽气声。
正趴在柜台上跟账本上歪歪扭扭的数字较劲的佟湘玉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铜钱“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额的亲娘啊!”她失声尖叫,脸瞬间失色,“房顶上掉下来个啥?!展堂!展堂!有刺客砸场子咧!!”
人影是从二楼走廊边缘凭空摔下来的,砸塌了刚擦干净的长条板凳,又撞翻了旁边一张桌子。
杯盘碗碟如烟花般炸开,汤汁淋漓地泼洒在青砖地上。
那人闷哼着,挣扎着想要爬起,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傀儡。
他头发散乱地黏在汗涔涔的额头上,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青色的眼皮下挂着沉重的眼袋,嘴唇干裂,布满了白色的死皮。
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时宜、满是尘土和褶皱的深色长衫,背上还驮着一个磨破了边角的旧木箱,狼狈得像刚从泥水里滚出来的落水狗。
“掌柜的!没事吧?”值夜班的白展堂第一个冲出来,警惕地打量地上的人影,身体本能地挡在佟湘玉前面,手指已经暗暗绷紧,随时准备来个“葵花点穴手”。
吕秀才被那响声惊醒,迷迷糊糊地从后院探出头,眼镜滑到了鼻尖;李大嘴揉着眼睛从厨房提溜着擀面杖冲出来;楼上楼下几间客房的门也“咚咚咚”地打开,郭芙蓉、吕青柠、吕青橙、白敬琪、莫小贝都涌了出来。
摔进来的人艰难地在满地狼藉中支起身子,一手按着腰,疼得龇牙咧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却异常锐利,死死地在人群中一扫,最后像两颗钉子,牢牢钉在白展堂脸上。
“凶手……”他喉头滚动,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猛地抬起一只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直直指向白展堂,厉声控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休想狡辩!就是他!那个叫白展堂的跑堂!昨夜亥时三刻,于城西土地庙,谋财害命,勒死了王记绸缎庄的账房先生……王有德!冤魂亲口指认于吾!宋慈在此,你……你跑不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带着剧烈的喘息,但每个字都像铁锤,狠狠砸在沉寂的大堂里。
自报家门——宋慈。
“啥?!”佟湘玉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指着白展堂的手指比宋慈抖得还厉害,“他……他杀人?额的个神啊!白展堂!这这这……”她气得语无伦次,“这影响仕途……啊呸!影响客栈信誉啊!亲娘咧!”
白展堂脸都绿了:“我?杀……杀人?就王有德?那个每次来只点一碗阳春面还要顺走三瓣蒜的老抠门儿?”他摊着手,又急又委屈,“我偷他?还不够我自己跑腿的辛苦钱呢!还勒死?宋先生你瞅准喽!我可是清清白白……”
郭芙蓉护短地双手叉腰:“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们家秀才……额,我们家展堂就那点胆子,顶多顺点剩菜剩饭!排山……” “海”字没出口,被吕秀才一把捂住了嘴。
“芙妹芙妹!冷静!子曾经曰过,小不忍则乱大谋……”
“啪!”阿楚手里的瓜子掉在了铺着凉席的坐垫上。
她和晏辰是紧跟着大伙涌进大堂的,刚才还在为这空调续命的夜晚心满意足。
阿楚杏眼圆睁,看看指证的手指,看看一脸错愕的白展堂,再看看那个自称宋慈、一身煞气的古怪来客,嘴角抑制不住地开始上翘,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荒谬和被点燃的极度兴奋的表情。
“晏辰!活久见啊!”阿楚压低声音,激动地一把抓住身旁丈夫的手臂晃了晃,“大型真人直播探案现场!热乎的!”
她另一只手已经极其迅速地伸进随身那个不起眼的黑色腰包,摸出一个比拇指盖大不了多少的银色金属圆片。
晏辰被她抓得晃了晃,却也忍不住挑眉笑了:“得,这下‘今夜同福’频道要爆服务器了。”
冤魂指证……啧啧,比看悬疑片都刺激。
他默契地帮阿楚拢了拢披散的头发,顺手把自己领口一个伪装成铜扣的微型全息投影仪调整了下角度。
阿楚飞快地把金属圆片往自己光洁的额角一贴——薄如蝉翼的弧形透明光屏瞬间在她眼前展开。
与此同时,晏辰按下了铜扣上的机关。
几道柔和却不失存在感的蓝色光柱从他和阿楚身上的几个小点投射而出,迅速交织,构成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半透明立体光幕,悬浮在半空中,上面飞快掠过一行行文字。
【嚯!!一进来就看到这个?!我穿越了?】
【直播捉鬼?白大哥被告了?等等,宋慈?这位是那位传说中活死人医白骨的吗?!】
【白大哥偷东西我信,说他杀人?除非他偷的那盘猪蹄突然成精要复仇(狗头)!】
【家人们晚上好!好家伙,这开场比电视剧还高能!瓜子西瓜已备好!前排围观!】
【宋慈大人!我是您偶像……呸呸,您是我偶像!大人您看我还有机会拜师学仵作不?!】
【楼上冷静点……大人这脸色看着不太好啊,刚说冤魂指认?同福客栈闹鬼实锤了?】
【莫小贝呢?内力高手快出来控场啊!保护我方白展堂哥哥!!小爷快出来!】
【佟掌柜脸都白了!心疼掌柜的一秒!掌柜的别怕!我们都相信白大哥的……额,偷术(滑稽)】
【好心疼被打翻的桌凳啊啊啊!那套桌椅看着是老物件啊!赔钱!必须让宋大人赔钱!】
阿楚瞥了一眼光幕上飞速滚动的弹幕,强忍着大笑的冲动,压低声音对着前方空气(实质是对着她额角圆片附带的骨传导收音孔)快速清晰地说道:“宝宝们晚上好!直播间标题改一下——紧急直播:《深更半夜冤魂指路,神探宋慈突临同福,竟指证白展堂为杀人大凶?》对!没错!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位宋慈大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现在现场一片狼藉,受害人王有德是谁我们还不清楚,但宋大人言之凿凿!大家保持冷静理性分析,拒绝网暴啊!先看展堂哥如何应对……哟呵!小郭姐姐要发言了!”
宋慈无视那些在他眼中完全无法理解的“光幕”和众人怪异的低语,他的注意力被突然出现在空中的蓝色光字完全吸引了。
那些字在他眼中,如同幽冥传书的符咒,令人费解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诡异力量。
他看到有人称他为“神探宋慈大人”,这让他混乱的脑海刺痛更深——他明明只是个平凡书生!
“妖言!惑众!”他猛地甩头,似乎想把那些晃动的光斑驱散,转而死死盯着白展堂,沙哑的声音带着笃定的悲愤,“昨夜三更!月黑风高!王有德的冤魂,就在吾眼前!清晰可见!他咽喉发乌,眼珠暴突,舌头伸出寸许长!颈间一道深深索痕!他指着你!白展堂!他说‘就是他,这个穿灰短衫的跑堂,趁我打盹,用绳子从背后勒死了我!为了我身上那准备给翠烟阁小桃红的十两银子!’ 证据确凿!休得抵赖!”
这番描述极其具体,带着一种阴森的临场感。
白展堂脸更绿了:“十……十两银子?给小桃红?”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哎呀!想起来了!昨儿白天他是来吃过面!喝了两口面汤,神神秘秘地跟我说晚上要去办件大事,跟女人有关……完了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黑锅也太沉了吧!但…但鬼话咋能当真啊?!”
佟湘玉一听“银子”,重点瞬间转移:“十两?!额的亲娘咧!一条命就值十两?王有德你个老抠儿!连给小桃红的钱都抠搜……”立刻又被郭芙蓉瞪了一眼,讪讪住口,捂着心肝儿开始算盘被打碎的桌椅该赔多少银子。
“宋先生,”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挡在白展堂前面,试图讲理,“子不语怪力乱神。鬼魂诉冤,实在闻所未闻。即便所言是实,也需要……”
“鬼话不可信?”宋慈眼中布满血丝,猛地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被冒犯了毕生追求,“若非万般冤屈难诉九泉之下,阴灵为何要示吾?!吾亲眼所见!王有德他……他满面悲苦,几欲泣血!他说他是……”
话没说完,一声清脆的嗤笑打断了宋慈满腔悲愤的陈词。
“咳咳咳……”角落里捧着保温杯正喝水的阿楚,直接被呛得连连咳嗽,脸涨得通红。
晏辰赶紧伸手轻拍她的背,脸上憋着笑,“慢点慢点,宝宝。”
阿楚咳得眼角泛泪,好不容易顺过气,一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指尖点点自己的额角光屏,对着直播说道:“家人们听到了吗?冤魂……告状?还是高清沉浸式告状,直接指脸输出?”
她嘴角疯狂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忽然话锋一转,音调拖长,带着点戏谑味道,“晏辰~~你说现在这鬼魂告状,也要讲究个用户体验是不?光是舌头伸出来、眼珠子暴出来,顶多算个‘惊悚’标签,离‘沉浸式’还差了点科技含量呢。”
晏辰立刻get到她的点,默契地接口,一边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帮她顺气,一边对着空气感叹(实则是通过骨传导对着直播间):“是啊阿楚,依我看,这用户体验感确实不太行。起码得加点视觉特效嘛!比如脖子上的勒痕……啧,宋大人说‘发乌’,但具体是哪种乌?靛青?紫绀?还是渐变色?是平滑的印子还是麻绳勒出来的‘缢沟’?细节不够啊!这直接影响定罪逻辑,用户体验不够沉浸啊!”
“可不是嘛!”阿楚眨眨眼,故意叹了口气,“最关键的索痕走向都没讲清!‘八字不交’?‘闭口向上’?还是‘一道平’?这关系到是自缢还是他勒,是站着勒的还是按倒勒的,直接影响破案逻辑链!差评!”
她又故意“哎呀”一声,“对了,声音呢?王账房生前也算个体面人,临终遗言就光指着展堂哥无声控诉吗?这氛围营造,光有画面没音效,扣分!扣分!要我说呀……”她俏皮地晃晃脑袋,语气夸张地模仿着,“至少得来段立体声环绕的悲情独白吧:‘白展堂……还我命来……还我……我的小桃红啊……’”
“噗——”角落里的傻妞一个没忍住,一口正宗的川普冲口而出,“哎呦喂!老板娘,你这脑洞开得哟!硬是笑得我肚子痛!勒死个鬼搞直播唛?还要自带背景音效嗦?要得啥子效果嘛?”
铁蛋抱着膀子,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腔,咧着大嘴憨厚地帮腔:“哎呀妈呀,老妹儿说得在理儿!现在的‘那啥玩意儿’想整景儿,也得讲点排面儿啊!光杵那儿干嚎,能吓唬住谁?”
他挠了挠那颗锃光瓦亮的金属脑壳,补充道,“咋也得……啧,带点声光电效果,蹦个迪啥的!”
他还故意扭了两下腰,动作笨拙可笑。
这一唱一和,把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搅得七零八落。
几个年轻人,像吕青橙和白敬琪,已经咬着嘴唇忍笑忍得肩膀直抖。
就连宋慈都被这完全不合时宜、根本听不懂(但隐约感觉是在侮辱他所见的“真冤”)的对话弄得一时语塞,手指还戳在半空中,僵硬得像个木偶。
晏辰适时加料,朝着角落里抱着双膝、眼睛亮晶晶盯着光幕弹幕看得津津有味的吕青柠喊了一声:“青柠小探长!来点专业建议?这案发现场的‘冤魂模拟’,从用户体验角度,还能咋优化一下?给差评指条明路!”
吕青柠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明显比她脸蛋大不少的黑框眼镜——那是阿楚送她的礼物——小脸满是严肃,脆生生地开口,童音里带着一股特有的分析腔调:“根据宋大人描述,‘舌伸寸许’,‘眼珠暴突’,‘颈有索痕’,指向明确他勒致死。但关键逻辑漏洞在于——”
她竖起一根细嫩的手指,像个真正的大侦探,“索痕形态具体未述;勒毙手段(是否使用工具)不明;最致命的逻辑缺口是——动机陈述单一,仅指向财物(十两银子),缺乏更复杂的可能性推导,比如仇杀、情杀、意外模仿等。用户体验最差项:环境证据(土地庙当晚)缺失!差评!”
最后那句斩钉截铁的“差评”,配上她那张极其认真的小脸,反差萌到了极点。
直播光幕瞬间被狂笑刷爆:
【哈哈哈小柠侦探上线了!差评三连暴击!宋大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技术流分析鬼魂告状不合格可还行?小柠柠YYdS!】
【宋大人:???你们在说啥?现在的衙门办案都这么新潮了?用户体验感?】
【我仿佛听到了宋大人道心碎裂的声音……(点蜡)】
【差评!这届冤魂不行!投诉!要求回炉重造!】
【强烈建议增加五毛钱鬼火特效和凄厉立体环绕音效!用户体验至上!】
【小郭姐姐:排山倒海伺候!给王有德发个体验问卷!!(狗头保命)】
宋慈脸上的悲愤彻底凝固了。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群人对着空气评头论足,说着一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用户体验?沉浸式?差评?
这跟他所坚守的鬼神告冤、为死者言的信念,产生了令人眩晕的撕裂感。
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不知该从何驳起,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堆里。
他努力回想起昨夜那刻骨铭心的一幕:破败的土地庙,弥漫的尘土味,摇曳的残烛光下,那个脸色乌青、舌头吐出、咽喉发紫的“王有德”……那眼神里的怨毒,是如此真实!
他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混乱和那越来越强烈的荒谬感。
“都给我……肃静!”一直强压着担忧和疑惑的祝无双终于忍不住,站到了宋慈和白展堂之间,秀眉微蹙,带着特有的温婉与坚持,“宋大人勿恼。他们……他们只是说笑惯了。奴家信大人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只是……”
她清澈的眼睛看向宋慈,带着真诚的探询,“大人说亲眼所见冤魂……可否再细说那冤魂出现的情形?比如,您在何处见它?见它之时,庙内可有他人?可有灯光?它……它除了说展堂哥是凶手,可还说过旁的话?或者……除了展堂哥,它可曾指认别人?”
一连串的温言细语,条理清晰,让宋慈暴躁的情绪稍稍被安抚了一丝。
他看着祝无双诚恳关切的眼睛,那眼神纯净得让他无法将其与戏弄关联。
“昨日下晌,吾在七侠镇公干的同窗处盘桓至晚,”他喘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混乱的思维,声音沙哑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返家路经城西破败的土地庙。夜色已深,忽闻庙内有异响,如低声呜咽,凄凄切切……吾心头惊疑,便秉烛而入。”
他眼神放空,似在重温那个场景,“庙内……昏暗,积尘盈寸,蛛网密布。那残烛……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吾……吾便是借着那微光,清晰地看见了它!它漂浮在神龛之前,时明时暗,身形是王有德的模样没错!它就死死盯着我,目光如刀……”
他身体不自觉地绷紧,“它只说了方才那几句……十两银子……白展堂……再无旁言!说完,身形便愈发黯淡……直至……消散了!”
说到最后,他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深信不疑的惊悸。
祝无双眉头锁得更紧了:“只在神龛前……只对大人说了话……”她喃喃道,目光投向自己的丈夫龙傲天。
龙傲天身材魁梧,一直站在最外围默默观察,此刻接触到妻子的目光,微微点头。
他往前站了一步,拱了拱手(动作显得有些粗犷生硬),开口是略带口音的广府白话,嗓门洪亮:“宋先生。恕俺直言。一个目标,一句话,只认一人?时间地点都卡得如此之巧,恰在宋先生路过之时发声?似有……人为操纵之嫌哦。”
“操纵?你是说……障眼法?”祝无双顺着丈夫的话轻声点出,眼中带着思索。
“障眼法?!”宋慈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龙傲天,眼神里再次燃起被冒犯的火焰,“吾虽不谙方术,却也行走多年!是人是鬼?是虚是实?吾自信还分得清楚!那形态之诡异,声音之幽怨……”
“形态诡异,声音幽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阿楚,忽然摸着下巴,眼神亮得惊人地插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点,“宋大人,您确定……那个‘王有德’,它……是完全飘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兴奋感。
宋慈一怔,随即愤怒地点点头:“自然!烛光之下,它并无双足踏地!周身浮空!此乃鬼神铁证!不是幻术能仿!”
“呵……”阿楚脸上那点兴奋瞬间转化成了极其无语的表情,甚至对着空气(直播间)翻了个极其不雅但生动形象的白眼,“家人们!破案了!知道这‘冤魂体验感’为啥不合格了吗?”
她语气夸张地带着嘲讽,“它居然……靠浮空证明自己是鬼?我滴妈呀!这技术含量太低了吧!”
晏辰立刻凑过来,额头几乎要贴着她的额头(通过骨传导对直播间说话):“对啊宝宝!众所周知,在光学投影领域,‘浮空’算是最基础的操作之一了好吧?这不就等于……”
他故意拖长腔,伸手比了个“一”,“小学一年级水平的证明题?”
宋慈完全听不懂这高深的“投影领域”,但“技术含量低”、“小学水平”这几个词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
“住口!”他气得胸膛起伏,感觉最后一丝尊严也被踩在了地上,“吾亲眼所见!难道比不过尔等……诡辩之术?!定是白展堂用了什么阴毒邪法,迷惑了死者的灵魄!”
“阴毒邪法?”一直懒洋洋靠在柱子边玩着自己那个精致左轮手枪模型的白敬琪终于不耐烦地插嘴了,少年特有的、强行耍酷的腔调拖得老长,“哗擦!爹,你被鬼告状了诶!还用了邪法?牛逼啊!”
他装模作样地把枪在手指上转了个圈儿,“小爷我建议你先来个‘葵花点穴手’自证清白!”
白展堂气得直瞪眼:“小兔崽子!给我一边儿去!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再瞎闹把你零花钱全没收!”
直播弹幕再次飞起:
【哈哈哈哈大型父子互怼现场!宋大人持续懵逼中……】
【小爷帅不过三秒哈哈!展堂哥实力演绎:父爱如山……体滑坡!】
【神特么小学水平!阿楚晏辰毒舌技能点满了!宋大人快扛不住了!】
【浮空=基础操作?这波降维打击太狠了!宋大人三观崩塌倒计时……】
【感觉无双姐姐和龙大哥快抓到关键点了!人为!障眼法!】
【傻妞铁蛋这对机器人情侣快笑死我了!一个川普一个东北腔,吐槽大会啊!】
【铁蛋!别光看热闹!你是机器人!分析一波光影原理给宋大人开开眼啊!上啊!】
仿佛是为了回应弹幕的呼声,也为了安抚气得快冒烟的白展堂(同时暗暗心疼被砸坏的桌椅),佟湘玉一拍大腿(心疼地:“哎呦!轻点!额的黄花梨!”),转向角落里的铁蛋和傻妞,带着明显的希冀:“额的亲娘咧!乱成粥咧!那个谁……铁蛋!傻妞!你俩……你俩能整明白这事儿不?额可不想衙门的人冲进来抓展堂啊!这要传出去,同福客栈成了凶店咧!额的生意……额的银子呀……这可真是亲娘咧,影响仕途…不对,影响赚钱啊!”
铁蛋咧着大嘴,憨厚一笑,露出闪着金属光泽的白牙:“掌柜的!放心!没影的事儿!交给我跟傻妞!”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伴侣,动作带着点夸张的讨好,“老妹儿,咋样?哥这表现,给力不?”
傻妞一脸嫌弃地用川普回敬:“你个死铁坨坨,能不能干正事儿?掌柜的喊你干活儿,你还在那儿耍啥子帅嘛!快分析分析宋老头儿说的那个飘起来的东西!”
她自己也麻利地抬起手臂,纤长的手指在光滑的小臂上点了几下,一道微光在她指尖亮起,似乎在启动内部扫描程序。
“得咧!女王大人发话,马上好!”铁蛋立刻挺直腰板,动作麻利得和他那粗犷的东北话有些不搭调。
他眨巴了一下那双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电子眼,瞬间,那光芒变成了高速流动的数据流瀑布。
“正在采集关键证词元素:地点——城西土地庙;时间——昨夜亥时三刻;环境描述——昏暗,微光(烛光),灰尘重,有神龛;目标物行为——仅漂浮神龛前特定位置,发出固定指控言辞后消散……”铁蛋口中快速复述着,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像个无情的播报机器,与他刚才的憨厚形成鲜明对比。
“核心疑点一:‘浮空’。排除活人悬挂(成本高、危险系数高、难以单人操控)。核心疑点二:单一指控对象、单一作案动机陈述。”傻妞接过话头,指尖飞速在她小臂亮起的光屏上滑动,眼神专注冷静,语速也极快,带着冷静的分析感,与她清脆的川普腔奇妙地融合,“宋大人观察时间为短暂‘瞬间’。据此,以‘实体操作’结合‘光影投射原理’进行概率模拟……”
不到五秒,两人眼中闪烁的数据瀑布同时停止流动。
铁蛋猛地抬起头,憨厚的笑容重新爬上嘴角,但眼神锐利如刀:“目标物判定:‘全息投影’技术产物。精度评估:不入流级!”
傻妞撇撇嘴,满脸鄙夷:“投影源定位:神龛。光源要求微弱但稳定:烛光够格。投影设备隐藏位置:最大可能性——神龛下或后方阴影区,便于回收伪装。”
铁蛋补充道:“鬼影出现与消散时机:契合宋慈行程(针对性投放)。指控内容单一(指向性过强,逻辑链脆弱)。”
他摸了摸光溜溜的金属脑门,憨厚地对着空气(实则是通过扫描仪连接的内部频道对阿楚晏辰)补充了一句,“老板老板娘,这种‘鬼影’放咱那儿,顶多算中学生社团活动水平。连背景音乐都舍不得加一个,抠门儿!用户体验,差评!”
傻妞配合地点头:“就是!吓人的技术含量太低咯!侮辱智商唛?”
【噗——中学生社团活动水平!铁蛋傻妞这评价绝了!(笑哭)】
【哈哈哈哈抠门!连背景音乐都不加!太侮辱‘冤魂’这个职业了!】
【社死现场!宋大人快找个地缝钻进去吧!技术手段被机器人扒得底裤都不剩!】
【铁蛋:论专业拆台,我不是针对谁!(狗头叼玫瑰)傻妞:拆得漂亮!】
【宋大人表情:我是谁?我在哪?全息投影是啥?中学生社团又是什么鬼?】
【重点:投影源在神龛下!技术虽然low,但目的性也太强了吧!摆明就是冲着栽赃白大哥来的!】
宋慈彻底懵了。
他的世界彻底被这些陌生的词汇轰炸得粉碎——全息投影?投影源?技术?中学生社团?
他听不懂,但那两个“怪物”(在他眼中铁蛋傻妞的确不像凡人)笃定的神情和那句刺耳的“不入流级”、“抠门”、“差评”,却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他固执的信念上。
他趔趄了一步,扶着旁边被撞歪的桌沿,脸色由蜡黄转向灰败,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不……不可能……吾清清楚楚看见了……王有德他……”
那些具体的细节——乌青的脸色,暴突的眼珠,伸出的舌头,颈部的索痕——此刻非但不能成为他坚信的支柱,反而在那句“投影”的冲击下,显露出一种刻意模仿的荒诞感。
佟湘玉的关注点完全不同:“抠门?!”她声音拔高了八度,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冲到前面,直指宋慈背后那个破旧的木箱,“听见没?吓人用的‘鬼影子’都要省钱!抠抠索索的!肯定是舍不得花银子租个好地方、弄个漂亮鬼!跑土地庙吓我客人、砸我桌椅!”
她那股子市井泼辣劲儿完全爆发出来,“砸坏了额的黄花梨长条凳!还打碎了‘同福’特供青花碗两套!吓跑了至少三拨潜在留宿客人!经济损失初步估算,至少五两银子!五两!!额的亲娘啊!这账不算清楚,我同福客栈今儿个别想开张!”
莫小贝不知何时溜达到了神龛旁——那里摆了个装饰性的小号神龛模型。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在神龛底座下一抠一探,轻松扯出一个巴掌大、薄如蝉翼的黑色折叠片和一个装着微小白炽灯的小灯笼组件(简易光源补充装置),像变魔术似的举起来:“嫂子!快看!证据在此!还有蜡烛燃烧的蜡油印子,新鲜着呢!”
宋慈如遭雷击,看着莫小贝手中的“证据”,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赖以支撑的鬼神之念,在眼前这些稀奇古怪的“人”和一件件冰冷的“物证”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破纸。
“宋先生,”晏辰的声音响起,不再有之前的戏谑,沉稳平和,“王记绸缎庄账房王有德,确有其人?他何时死的?衙门的死因结论是什么?”
这是最关键的、被“鬼魂”指控冲昏了理智后本该第一时间验证的信息。
宋慈的嘴巴微微开合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他脸色煞白,一丝羞愧爬上了那刻满风霜和此刻显得分外迷茫的脸。
他猛地意识到,从看到“鬼魂”到此刻,他愤怒,他坚信,他奔波疾呼……却唯独忘了亲自去验一验尸身、查一查卷宗!
这才是他身为一个真正的验伤断冤者(尽管他自认只是个书生)最该做的第一步!
“龙大哥,” 阿楚没等宋慈开口(看这表情基本也猜到了),转向龙傲天和祝无双,语速飞快,“麻烦您跟无双姐姐跑一趟衙门?说明情况,借阅一下王有德的尸格单?最好能请仵作老余头(七侠镇衙门的资深仵作)亲自过来说明一声?越快越好!直播着呢,家人们都在等后续呢!不能让坏人……额,是坏‘投影师’跑了!”
她悄悄点了一下光幕上的实时弹幕
【对对对!支持!必须官方验尸报告打脸!】
【等官方结论!宋大人也要吸取教训啊!】
【好紧张!坐等反转!】
龙傲天没有多余的话,点点头,牵起祝无双的手:“冇问题!即刻就去!”
祝无双也点头:“放着我来!”
两人行动力惊人,迅速闪身出了客栈,融入外面的夜色。
大堂暂时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只有佟湘玉拉着李大嘴在角落清算损失的絮叨声,郭芙蓉压低声音的劝解(“掌柜的,消消气,桌椅让秀才写个联名信让那幕后黑手赔嘛!”),吕青柠蹲在莫小贝身边研究那个简陋的投影装置,白敬琪炫耀似的给吕青橙展示自己左轮手枪的零件被小姑娘嫌弃地推开,以及铁蛋勤快地开始默默打扫满地的碎瓷片的“沙沙”声。
压力如潮水般退去之后,疲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眩晕的清醒感终于侵袭了宋慈。
他那紧盯着莫小贝手中投影设备的锐利目光,一点点涣散开,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似的,顺着那张歪斜的桌腿,软软地滑坐到了冰冷油腻的青砖地面上。
汗珠沿着他干涸的额角、鬓边混着灰尘滚落,打湿了他破旧的衣襟。
“……王有德,”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沙哑仿佛摩擦着粗石,“昨日午时,被绸缎庄伙计发现……死在自己的陋室之中。说是……醉酒失足,后脑撞在桌角……衙门的仵作……初步查验后,便……便定了个意外身亡。”
他艰难地吐出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像有千斤重,“吾……吾昨夜归途,听闻此事……因是同乡,心下叹息……未曾想,接着就……”
他下意识地又瞟了一眼莫小贝手里的东西,猛地闭了闭眼,仿佛那东西灼痛了他。
“午时?意外撞死?”吕秀才反应最快,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声音都拔高了,“昨夜亥时三刻,也就是晚上快十点的时候!那个时间点,真正的王有德已经……死了四五个时辰了吧?!一个死透了、死因明确的人,怎么可能在亥时三刻跑到土地庙……再被……被杀一次?!”
他把那个“死”字特意拖长了音,充满了逻辑爆炸的震撼感。
轰隆!一道无形的惊雷仿佛在大堂内所有人脑海中炸开!
白展堂脸上一瞬间充满了狂喜,随即又气得涨红:“等等!这么说……”他猛地指向坐在地上的宋慈,手指都哆嗦了,但那是一种沉冤得雪的激动,“昨天晚上我成了……杀害一个死鬼的死鬼的活人‘凶手’?!谁呀!这么损?!”
郭芙蓉已经撸起了袖子,眼冒寒光:“排山……” “海”字还没出口,被吕秀才眼疾手快地再次捂住嘴:“芙妹!冷静!幕后黑手未现!排山倒海会破坏现场物证!小不忍则乱大谋!要以理服人!”
郭芙蓉愤怒地“唔唔”了两声,最终还是气鼓鼓地放下了手。
弹幕彻底沸腾,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库:
【草!!(一种植物)这反转!!午时死的人亥时又被‘杀’了一次?凶手是闪电侠吗?!】
【宋大人脸疼不?心疼你一秒钟哈哈哈哈!然后继续笑死!】
【逻辑鬼才!死鬼的死鬼哈哈哈!白展堂:我真是倒了血霉了!】
【秀才关键时刻智商上线!这一波逻辑反杀太帅了!芙妹憋大招的样子好可爱!】
【重点:谁要利用一个死人栽赃活人?白大哥得罪谁了?】
【土地庙!神龛投影!目标太明确了!这是跟白展堂有深仇大恨啊!】
【掌柜的!五两银子索赔对象找到了吗?(滑稽)】
宋慈僵硬地坐在冰凉的地上,吕秀才那句震撼灵魂的反诘像无数根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最后仅存的认知壁垒。
“死透了……死因明确……” “死鬼……被杀一次……”这些词在他脑内疯狂撞击回响,与昨夜“冤魂”那张狰狞却细节模糊的脸重叠又撕裂。
强烈的羞耻和深切的被愚弄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而含混的低吼,猛地将头埋进了双膝之间,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一次,绝不是因为愤怒。
就在所有人心思都被这惊天反转和宋慈崩溃吸引的刹那!
“哗啦——噗!!”
角落里一直沉默扫地的铁蛋,毫无预兆地动了!
没有风声,没有呼喝,甚至看不清他如何发力。
他那庞大的金属身躯以一种极其不符合物理常理的轻盈和迅捷,像一枚炮弹般射出,目标直指厨房通往后院的那扇布帘!
布帘毫无预兆地裂开一道口子!
一个黑影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从缝隙中射出,带着一股刺鼻的腥甜气息,直扑宋慈瘫坐的角落!
那黑影手中一抹幽蓝色寒光,显然涂了剧毒!
“叮!!!”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如同金属牙酸摩擦的声响炸开!
铁蛋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后发先至,如同精钢铸就的铁钳,精准无比地在宋慈后颈上方两寸之处,生生抓住了那枚激射而来的毒镖!
毒镖那幽蓝色的刃锋距离宋慈的头皮不足一寸!
甚至能看清镖尾因极速带来的细小气旋!
“哎唷我去!”一声痛呼才从黑影口中后知后觉地迸出。
铁蛋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抓,蕴含的力量何其恐怖!
那黑影感觉手臂像被万斤巨石碾过,剧痛瞬间蔓延半边身体!
“给爷下来!”铁蛋另一只大手同时伸出,快如闪电,揪住那黑影的后脖领子,像拎一只小鸡仔般,把他硬生生从半空中拽下,“嘭”的一声巨响,重重掼在了大堂冰凉油滑的地砖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尘埃混杂着破碎的布片簌簌落下。
被铁蛋掼在地上的是一个身材精瘦、穿着不起眼夜行衣(但此刻破烂不堪)、脸颊凹陷、留着两撇鼠须的汉子。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嘴角溢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死死瞪着铁蛋和他护在身后瘫坐在地的宋慈,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恨不能生啖其肉!
“哗擦?!”白敬琪第一个反应过来,左轮手枪瞬间出鞘,黑洞洞的枪口精准指向地上的鼠须男,“小爷我……我崩了你个老小子!”
阿楚的尖叫几乎与枪响同步:“傻妞!扫描那个毒镖!分析成分!保护现场物证!”
鼠须男被铁蛋和傻妞一左一右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油腻的地砖。
他挣扎着,目光越过铁蛋粗壮的腿,无比怨毒地锁定了尚有些茫然但惊魂未定的白展堂,声音嘶哑如同夜枭磨牙,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仇恨:“白展堂……白少侠……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小爷我这份大礼……二十年前,你可还记得?!”
白展堂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睁大,脸上的怒气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恍然取代:“你是……”他手指点着鼠须男,“鬼影儿……吴三手?!你不是早被……”
“哈哈哈!”被按住的吴三手发出夜枭般的厉笑,唾沫混杂着血丝喷溅,“没错!‘盗圣’白展堂!当年就是你!多管闲事!坏了小爷我在通州的大买卖!就为了几个破荷包?!害得小爷我银铛入狱整整二十年!!二十年!!”
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身体在铁蛋巨大的力量下徒劳扭动,“老子在里面就发过毒誓!有生之年,必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身败名裂!!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疯狂而绝望。
“这二十年……老子天天都在琢磨!怎么才能让你……白、展、堂,变成过街老鼠!让‘盗圣’的招牌,烂在阴沟里!”鼠须男吴三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被傻妞用高强度的合成纤维带(阿楚高科技腰包里的常备物资)捆得结结实实,依旧顽强地扭动着脖子,唾沫横飞地朝白展堂嘶吼,“好不容易……我找到了这个!”
他布满血丝的阴狠眼睛瞟了一下被莫小贝放在旁边桌子上的简陋投影组件,又死死盯回白展堂,“王有德?呸!一个早就该烂掉的老鬼!撞桌角死了活该!我买通了他隔壁那个贪财的蠢邻居,提前摸清了他给相好小桃红送银子的事!”
“这蠢货前脚刚咽气,邻居后脚就溜进来告诉了我!”吴三手脸上浮现出病态的快意,“尸体还在那儿热乎着呢!老子就知道,这是老天爷送上门的机会!我把他藏在床底下盖了臭席子!然后……然后我就等!等着像这位宋慈大人一样的……‘傻子’!哈哈哈!果不其然,等到个爱管闲事又信鬼神的酸丁!”
他眼神如同毒蛇一样缠上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宋慈,充满鄙夷:“老子打听过了!宋家村里有个算命瞎子说这家伙是个‘通冥眼’?呸!江湖骗子也就骗骗这种书呆子!正好!他进城替人写状纸?返程必过土地庙!我在庙里守着,一见他冒头,就点燃早就藏在里面的小蜡烛,用这破玩意儿……”
他朝投影组件努了努嘴,“在神龛前弄出王有德那个死鬼的样子!哈哈!效果……宋大人您……满意不?乌青的脸色?暴突的眼睛?还有那吐出来的舌头……都是我照着死人脸瞎画的!脖子上的索痕?老子用裤腰带勒死一只耗子扒了皮比划着画的!像不像?!”
宋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嗬”了一声,脸色由灰白转为猪肝一般的紫红。
二十年的信念,一夜间的惊惧奔波,到头来竟成为别人复仇游戏中最可悲、最荒唐的一颗棋子!
“只要宋慈这傻子信了,去找衙门闹!说白展堂杀了‘昨晚’才死的王有德!铁证?”吴三手阴恻恻地笑起来,“衙门一验尸就会发现王有德早就死了!那时候,白展堂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大家只会说——他为了脱罪,收买仵作篡改了王有德的死亡时间!这比杀人的脏水泼得更有趣!更恶心!足以让他臭名昭着!身败名!!!!”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积攒了二十年的疯狂恶意。
“啪!”一个白生生、带着诱人油脂光泽的鸭头,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吴三手因咆哮而大张的嘴巴上,堵住了他后面更恶毒的话。
“额滴神啊!吵死了!”佟湘玉叉着腰,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啃了一半的鸭翅膀,脸上怒气未消,但更多的是被聒噪折磨的不耐烦,“闭嘴吧你!算计二十年就整出这么个缺德带冒烟儿的玩意儿?吵得客人都没法清净吃饭……额呸!没法睡觉!损失再加二钱银子噪音骚扰费!”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被刚才的打斗波及、滚落在地上的半盆凉拌猪耳朵,“展堂,给他加一条:破坏同福客栈美食!心神不宁费!让他赔!!亲娘咧,今天这损失,都得算他头上!”
【噗!!!鸭头堵嘴!佟掌柜威武!!】
【心神不宁费+美食破坏费+噪音骚扰费!佟掌柜是懂索赔的!(笑死)】
【坐实了!二十年大牢刚出来,又把自己算计进去了!吴三手这智商税交得亏大了!】
【宋大人:原来我才是那个‘傻子’……(捂脸)(大哭)】
【所以王账房真的是被这孙子藏在床底下?!太损了!】
【白大哥当年抓小偷,结果被惦记了二十年?!江湖太险恶了!小白小橙保护好自己啊!】
【心疼掌柜的猪耳朵……呜呜呜我的同福凉拌菜啊……】
“呼……呼……”沉重的脚步声和浓重的广府腔打破了短暂的混乱,“唔使紧张!搞掂晒啦!”
龙傲天魁梧的身影闯了进来,手里小心地捏着一张折叠的纸。
祝无双跟在他身边,气还没喘匀,看到地上被捆成粽子、嘴被鸭头堵着的吴三手和一片狼藉的场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展颜微笑,清脆地说:“放着我来解释!”
她快步上前,将龙傲天手中的纸张展开,赫然是衙门出具的尸格单,还有仵作老余头的亲笔批注。
“衙门仵作老余头确认,”祝无双声音清晰悦耳,“王记绸缎庄账房王有德,确系于昨日午时被发现死于家中。初步验看死因为醉酒后站立不稳,后脑勺撞中桌角,颅骨塌陷致死。时间……绝不可能在昨夜亥时三刻再去土地庙被人杀害。”
龙傲天指着尸格单上一行朱砂小字补充道:“老余头仲话,尸体上冇任何新近外力所致伤痕,更冇索沟、淤痕之类可疑痕迹。时间、死因,铁案如山哦!”
冰冷的、盖着衙门红戳的尸格单和仵作的专业证词,成了压倒宋慈心中那片荒芜废墟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维持着瘫坐的姿势,只是身体彻底脱力般软了下去,头仰着靠在歪斜的桌腿上。
月光透过没关严的后窗,恰好洒在他那张写满极度疲惫和巨大失落的脸上。
他望着空气中悬浮的、滚动着弹幕的蓝色光幕,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仿佛在看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幻梦,又像是在看一片从未照见过的星空。
过了好一会儿,一声极轻、极长、仿佛叹息般,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短促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呵……”
不知是哭是笑,是悲是悟。
这声叹息如同一个信号,瞬间激活了整个同福客栈。
短暂的沉寂过后,大堂彻底沸腾。
邢捕头带着燕小六终于“闻讯”(也可能是被龙傲天他们顺路通知)气喘吁吁地赶到。
邢捕头一眼扫到地上被捆的吴三手和被鸭头堵嘴的滑稽样子,立刻夸张地“亲娘咧!”一声,转头就去心疼被砸坏的桌椅碗碟:“额的个神啊!这这这……又是桌子又是碗!燕小六!快快快!仔细点点损失!这可关系到捕快衙门和同福客栈的长期友好合作啊!不能让贼人蒙混过关!”
燕小六赶紧掏出他的小本本,习惯性地想拔刀比划一下增加气势:“替我照……” “顾”字没出口,被李大嘴塞过来的一堆碎碗片打断了思路:“记!青花碗两套!长条凳一条!”
李大嘴已经溜进了厨房,不一会探出头大喊:“掌柜的!凉拌猪耳朵撒了!还有半盆盐水毛豆飞地上了!咋算?!”
佟湘玉咬牙切齿,指尖几乎戳到吴三手的鼻梁上(被郭芙蓉拦着):“算!都算!连同桌椅板凳碗碟!惊吓费!心神不宁费!误工费!名誉损失费!还有……还有被砸坏的空调遥控器!一起算!!没十两银子这事完不了!亲娘啊!今晚亏大发了!”
吕秀才正对着光幕(直播镜头)字正腔圆地开始他的“结案陈词”:“诸位家人们!至此,一场因人心之鬼(指吴三手)利用人心之惑(指宋慈之信鬼神)所炮制的‘科技闹鬼奇案’,终于真相大白!子曾经曰过:‘谣言止于智者’。此役,铁蛋傻妞之智械无双,吕青柠之明察秋毫(小丫头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晏辰阿楚夫妇之洞穿虚妄(阿楚得意地冲晏辰眨眨眼),展堂哥之沉冤昭雪(白展堂抹了把虚汗),方令此等拙劣骗局无所遁形!更为吾等揭示一至理——所谓奇冤离魂、幽冥告状,有时……”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瘫坐无言的宋慈,“不过是活人心底的鬼影魑魅,借着一缕微光和几分旧恨,披上了惊悚外衣上演的蹩脚闹剧罢了!”
郭芙蓉用力点头,抢过话头:“对对!秀才说得对!那真正凶险的,才不是啥子虚无缥缈的鬼怪,就是这些躲在暗处放冷箭、使阴招的坏心眼儿!排山……”
“排山倒海”的架势刚出来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尴尬地收住,小声嘟囔,“……算了算了,桌子板凳刚安生下来。”
一旁的吕青橙看着她娘亲那模样,捂着嘴偷笑,小脸蛋憋得通红。
直播光幕上也被吕秀才这番引经据典又掷地有声的总结点燃:
【秀才牛批(破音)!!总结得好!】
【真相:人心比鬼影可怕多了!吴三手这种人比鬼还恶毒!】
【宋慈大人:我信的是鬼,结果自己成了“惑”……扎心了老铁!】
【今晚直播高能预警:科普+探案+抓捕+索赔+秀才讲堂!值了!】
【铁蛋傻妞这对智械侠侣锁死!关键输出mVp!】
【心疼掌柜的一秒……十两银子赔偿路漫漫……吴三手出来打工还债吧!】
【同福客栈今夜:空调续命,科技驱鬼!完美收官!】
铁蛋已经麻利地清理了地上最危险尖锐的碎片,正拖着一张相对完好的凳子走向宋慈。
他脸上的憨厚笑容带着一种朴实的温度:“宋先生,地上凉(砖头也油),坐着歇会儿呗。案子弄清楚就好,您也是被奸人蒙蔽咧。”
他伸出大手,不由分说地扶起浑身无力、目光依旧有些空洞的宋慈,把他轻轻按在凳子上。
被铁蛋强健却小心的手臂扶起,僵硬地坐上那张尚算干净的长凳,宋慈的指尖还残留着青砖地面冰冷的油腻触感。
他微微动了一下头,目光迟缓地掠过整个大堂。
吴三手被燕小六和邢捕头合力拖了起来,准备押往衙门,嘴里堵着的鸭头已经被拿走,此刻正目光阴毒、咬牙切齿地做着徒劳的挣扎,那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刀子,仿佛要将白展堂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佟湘玉正叉着腰,声音嘹亮地追在邢捕头后面叮嘱:“亲娘咧!邢捕头啊!务必!务必要把损失清单递交给县太爷!一定要吴三手按最高标准赔偿!少一个铜板,额就去衙门击鼓鸣冤!”
龙傲天正操着一口浓重的广府腔,对着光幕(直播镜头)讲解他手里那个简易投影设备:“啧!简陋得可怜!就系靠光源直射和一片凹凸不平嘎透明片嚟成像……睇见没?呢种清晰度……”
他语气里充满了技术上的不屑。
祝无双在他身边,带着温婉的笑容附和点头。
吕青柠仰着小脸,正用充满崇拜的目光看着晏辰和阿楚,小手比划着他们破案时那些她听不懂但觉得厉害的词(“用户体验”、“沉浸式”):“阿楚姐姐晏辰哥哥,你们说的那些,好深奥啊!”
阿楚笑着摸摸她的头:“都是唬人的名词儿啦!关键是遇事先别自己吓自己,用脑子想想可能性!”
晏辰也点头:“就像解方程,变量要一个个排除。”
莫小贝则不知从哪儿又摸了个咸鸭蛋,靠着柜台悠然自得地剥着壳,内力流转间,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都成了下鸭蛋的小菜。
而大堂中央那片悬浮的、滚动着蓝色文字的光幕,依旧明灭不定。
上面的字句跳跃着:
【宋大哥看开点!及时止损啊!】
【相信科学!以后碰到奇怪的‘魂’记得先看看是不是有人打灯!】
【摸摸头,宋大人也辛苦了!】
【大家晚安!坐等佟掌柜索赔成功的后续报道!(狗头)】
……
宋慈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那片代表着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新世界的蓝色光幕上。
他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那些跳跃的、生动的符号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直到晏辰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宋先生,衙门暂时肯定去不成了。今晚折腾够了,先在后院客房歇下?明日再做打算?”
阿楚也微笑点头:“是呀,别想太多,床铺保证干净柔软!”
宋慈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从光幕移开,看向阿楚和晏辰。
那张布满风霜、沾染了油腻尘土、写满了极度疲惫的脸上,一点一点地,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无法称之为“笑”的弧度。
那弧度苦涩、荒诞、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空茫,却又奇妙地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光芒——那是被蛮力撕开旧世界壁垒后,对眼前这片光怪陆离、却真实得可怕的新天地投下的第一缕、充满震撼和迷茫却又隐隐生出向往的视线?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摩擦了一下,嗓子如同吞了沙砾,最终挤出四个字,清晰、沙哑、带着一种大梦初醒般的顿悟:
“技术……写鬼。”
月光静静流淌,穿过窗棂,温柔地落在那简陋的光幕上,蓝色的弹幕依旧如溪流般涌动:
【科学破妄影,人心论短长。奇案今宵散,同福纳晚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