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石阶在子夜突然泛出冷光。
最先发现的是守夜的后生小虎。他举着灯笼巡逻,刚走到祠堂门口,就见石阶上蹲着十几个黑影,黑影高约丈许,身形佝偻,像是用青铜、玄铁、枯木拼凑而成,关节处泛着锈色,手里握着断裂的兵器——有半截青铜矛,矛尖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有柄木柄长刀,刀身虽朽,木柄却缠着三万年不腐的灵草,草叶上的露珠在冷光中泛着银光。
“啥东西?”小虎吓得灯笼差点脱手。黑影们缓缓抬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空洞的眼眶,眼眶里渗出淡紫色的雾气,与冰川棺的煞气一模一样。它们没有攻击,只是齐齐对着祠堂供桌的方向下跪,膝盖磕在石阶上,发出“哐当”的脆响,每磕一下,石阶就震出一道裂纹,裂纹里渗出更多雾气。
消息传到李长生耳中时,祠堂前的黑影已增至数十个。李长生举着青铜酒壶赶来,壶中酒液映出黑影的来历:三万年前的“纪元焚天战”,守灯人曾用昆仑精金、灵脉古木、战魂余烬,造出一批“护阵造物”,它们没有灵智,却认主忠烈,当年玄渊叛离时,这批造物死守阵眼,最终与阵眼同归于尽,残骸本该随战魂葬入归墟……如今竟被玄渊的残魂唤醒,拖回了现世。
“是玄渊在逼它们认主。”李长生指尖划过酒壶,壶中映出黑影体内的煞气脉络,“这些造物的核心认‘守灯令’为主,玄渊用煞气篡改了核心,让它们以为自己的主是归墟裂隙,现在把它们引来祠堂,是想借造物的战魂冲击轮回盘。”
他话音未落,为首的青铜造物突然站起,空洞的眼眶转向阿木的方向。阿木攥着胸前的玉佩,只觉一股熟悉的战意在心头涌动——这股战意,与玉佩里爷爷留下的气息、山涧“灵”字玉片的暖意同源。他往前走了两步,青铜造物的关节突然“咔哒”一响,握着断矛的手竟微微颤抖,像是在挣扎。
“它们还有残识。”阿木惊喜地喊道,“爷爷的玉佩在发烫,它们好像认得这股气息!”他解下玉佩,举在手中,青光顺着玉佩蔓延,笼罩住最前排的几个造物。造物们的锈色关节处渗出金光,与青光交织,眼眶里的紫色雾气淡了几分,下跪的动作也迟疑了。
“是当年注入的守灯战魂在反抗。”李长生将青铜酒壶的金光注入阿木的玉佩,“玄渊只能篡改核心,却抹不去它们骨子里的‘护阵’烙印。这些造物是用灵脉古木做的躯干,古木里还藏着山灵的暖;用战魂余烬铸的核心,余烬里还留着守灯人的誓。”
变故突生。玄渊的道袍残魂突然从归墟裂隙的虚影中钻出,对着造物们吹送黑气:“废物!连主都认不清了?”黑气落在造物身上,它们空洞的眼眶瞬间燃起紫火,挣扎的动作停了,齐齐转向祠堂供桌,断矛、朽刀同时举起,对准供桌上的轮回盘碎片,眼看就要发动攻击。
“不能让它们毁了轮回盘!”纺车婆娘举着陪嫁的顶针跑来,顶针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她将顶针抛向最前排的木柄造物,“这顶针沾了三百年的棉线暖,镇得住煞气!”顶针落在木柄上,“叮”的一声弹开,却在木柄上留下圈银痕,银痕里渗出灵草的露珠,将黑气逼退了寸许。
王屠户扛着杀猪刀赶来,刀上还沾着刚杀的年猪血,阳血溅在青铜造物身上,“滋啦”一声冒起白烟,造物们的动作明显迟滞。“老子的刀沾着人间烟火,邪祟怕这个!”他边喊边挥刀劈向黑气,刀风卷起的阳血像雨般落下,紫火遇血,竟熄灭了不少。
张大爷拄着拐杖,将烟袋锅里的火星弹向造物群。火星落在灵草上,灵草突然焕发生机,藤蔓般缠住造物的关节,“这些古木认山灵的火!”他喊着,又往火星里添了把晒干的艾草,烟雾升腾,带着草木的清香,造物眼眶里的紫雾在烟雾中渐渐消散。
阿木看着村民们各显神通,突然将玉佩贴在为首的青铜造物胸口。玉佩的青光与造物核心的金光猛烈碰撞,阿木的识海里涌入无数破碎的画面:造物们在昆仑战阵前巡逻,守灯人给它们的木柄缠上灵草;阵眼崩碎时,它们用身体挡住归墟黑气,核心在爆炸中发出悲鸣;玄渊的剑刺穿它们的躯干,却没能斩断灵草的牵绊……
“你们的主不是归墟,是守灯人!是人间烟火!”阿木对着造物们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三万年前你们护阵,三万年后台风护村,咱们是一伙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为首的青铜造物突然“哐当”一声跪倒,这次不是对着归墟虚影,而是对着阿木、对着村民们、对着祠堂的烟火方向。它手中的断矛“当啷”落地,矛尖插进土里,竟在地上长出株小小的艾草,艾草叶上的露珠滚落,化作金光融入造物体内。
有了带头的,其余造物纷纷效仿。青铜造物放下断兵,木柄造物松开朽刀,它们对着村民们、对着青石村的炊烟、对着祠堂的灯火,一一跪倒在石阶前,关节处的锈色在青光中剥落,露出内里泛着金光的核心,核心上刻的“守”字虽模糊,却字字清晰。
玄渊的道袍残魂在归墟虚影中发出愤怒的嘶吼,黑气疯狂涌入造物体内,却被村民们的阳血、顶针的银光、艾草的青烟、玉佩的青光层层挡住。最终,黑气在金光中溃散,残魂不甘地退回裂隙,只留下句怨毒的回响:“你们护得住一时,护不住归墟开时!”
天快亮时,祠堂前的造物们渐渐变得透明,它们的身影在晨光中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青石村的土地、老槐树、石磨、纺车……最后一个青铜造物消散前,将半截断矛留在石阶上,矛尖的血渍化作了株耐寒的冬麦,在石阶的裂缝中扎了根。
李长生捡起断矛,矛身上的“守”字已被晨光洗净。他望着村民们疲惫却发亮的脸,青铜酒壶在手中轻晃:“玄渊以为能操控旧日造物,却忘了这些造物的骨子里,藏着的是‘护’不是‘毁’。它们认的不是主,是守灯人的誓、山灵的暖、人间的烟火气。”
阿木摸着胸前的玉佩,玉佩上还留着造物核心的余温。他看着石阶裂缝中扎根的冬麦,突然明白:三万年前的战魂从未消散,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守护——化作造物守阵,化作光点护村,化作冬麦扎根在岁月里,等着被人间的暖唤醒。
村民们陆续离开祠堂,回去准备早饭时,脚步都轻了许多。王屠户路过石阶,特意绕开冬麦,张大爷蹲下身,给麦种浇了点山涧水,水带着山灵的甜,麦叶晃了晃,像是在道谢。没人再提“黑影下跪”的惊悚,只在心里记下:青石村的石阶上,曾跪过三万年的忠魂,它们认烟火为家,认暖意为主。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祠堂的石阶上,裂缝中的冬麦泛着嫩绿,与村民家升起的炊烟交织在一起,像幅最平凡也最厚重的画画里有旧岁的战痕,有今朝的暖,还有无数跨越纪元的守护,在青石村的晨雾里,静静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