町奉行所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在黎明微熹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阴森肃杀。东野稷的马车毫无阻碍地驶入,停在主厅前的空地上。奉行所的役人显然早已得到通报,负责看守的与力吉田已经带着几个捕快,神色紧张地候在阶下。
东野稷一身墨蓝常服,神情冷峻,当先下车。穆之紧随其后,强压着内心的焦灼,目光如电般扫视着这座象征着香川城司法权威的阴森建筑。空气里弥漫着牢狱特有的潮湿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东野大人!”吉田与力快步迎上,深深鞠躬,额角隐有汗迹。他身材微胖,此刻脸色苍白,眼神闪烁,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知大人清晨驾临,有何吩咐?”他用扶桑语恭敬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东野稷没有寒暄,目光锐利地直视吉田,用扶桑语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吉田与力,樱落馆凶案嫌疑人‘小菊’,现在何处?我要立刻提审她。”
吉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捕快,才低下头回道:“回大人,人犯‘小菊’……正收押在乙字七号囚室。只是……按奉行所规矩,提审需……”
“规矩?”东野稷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刺骨,“吉田与力,我收到密报,有人意图在奉行所内加害重要人证!若‘小菊’在你这奉行所大牢里出了任何差池,你这项上人头,够不够给德康大人一个交代?够不够平息可能引发的邦交风波?” 他刻意强调了“邦交风波”,暗示慕婉儿中原人的身份可能带来的麻烦。
吉田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东野稷的威胁直指要害,德康枫的怒火和可能牵扯的邦交问题,绝不是他一个小小与力能承受的!松本千代背后的人固然可怕,但眼前这位东野大人的雷霆手段和背后的德康家,更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是!是下官疏忽!下官这就带大人去!” 吉田再无犹豫,立刻转身,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地在前面引路,“快!快为东野大人引路,去乙字七号囚室!”
穆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跟在东野稷身后。穿过幽深、散发着恶臭的甬道,两侧牢房里传来囚犯们麻木或惊恐的目光。乙字七号囚室位于牢狱深处,光线更加昏暗。
还没走到囚室门口,穆之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呜咽声,以及看守粗暴的呵斥!
“住手!” 穆之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到铁栅栏前!
只见囚室内,一个身材矮壮、面相凶恶的看守,正一手死死捂住慕婉儿的嘴,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块湿漉漉、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破布,试图强行塞进她的口鼻!婉儿拼命挣扎,手脚被绳索捆住,只能用头去顶撞,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愤怒和不甘。她显然已经挣扎了很久,头发散乱,脸上又添了新伤,嘴角有血迹渗出。
“八嘎!你在干什么!” 吉田与力看到这一幕,魂飞魄散,厉声喝骂那个看守。
那看守被突如其来的喝骂惊得一哆嗦,手中的破布掉在地上。他看清是吉田与力和面色铁青的东野稷等人,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大、大人……小的……小的只是看她不老实,想让她安静……”
“安静?” 东野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他看都没看那个看守,目光死死锁定在地上那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破布上。他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用镊子小心地夹起破布一角,凑近鼻端一闻,脸色骤变:“大人!是‘息声散’!沾水后捂住口鼻,片刻就能让人窒息昏迷,时间稍长必死无疑!”
“杀人灭口!” 穆之的怒吼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充满了暴怒和杀意!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撕碎那个看守!
东野稷眼中寒芒爆射,猛地看向面无人色的吉田与力:“吉田与力!这就是你奉行所的好规矩?!堂堂官衙大牢,竟有人敢公然行凶,毒杀重要嫌犯?!你该当何罪?!”
“下官……下官……” 吉田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指着那看守,语无伦次,“是他!是这个混蛋!下官毫不知情!来人!给我拿下!严加拷问,是谁指使的!”
几个捕快如梦初醒,慌忙冲进去将那个早已吓瘫的看守捆了个结实拖了出来。那看守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显然知道自己完了。
东野稷不再理会吉田,示意随从打开牢门。穆之第一个冲了进去,扑到婉儿身边,急切地解开她手腕和脚踝的绳索。
“婉儿!婉儿!你怎么样?” 穆之的声音带着颤抖,看着她脸上的伤和嘴角的血,心如刀绞。
婉儿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呼吸着污浊却自由的空气,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让她身体微微发抖。她看清是穆之,又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东野稷),眼中的绝望终于被巨大的委屈和一丝希望取代。她抓住穆之的手臂,声音嘶哑破碎,用尽力气急切地说:“师兄……海腥味……那个打晕我的人……他身上有很浓的海腥味……还有……还有一股……药味!很奇怪的药味!和……和海盗船上的……有点像!” 她努力回忆着昏迷前那短暂而深刻的感知。
海腥味!药味!海盗船!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瞬间印证了东野稷和穆之之前的推测!真凶不仅与海有关,还可能与海盗有染,甚至……可能与掳走弥斯的鬼面人有关联!那股“奇怪的药味”,很可能就是关键!
东野稷也听到了婉儿的话,眼神更加深邃冰冷。他走到囚室门口,对惊魂未定的吉田与力,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命令道:“吉田与力!人犯‘小菊’在奉行所内遭遇如此凶险,其安全已无法保障!此案疑点重重,幕后黑手竟敢公然在官衙行凶,藐视法度!本官现以德康家首席幕僚的身份宣布,即刻将重要人证‘小菊’移交东野家保护性看管!此乃德康大人赋予本官之权责!你有异议?”
吉田与力哪里还敢有异议!刚才的杀人未遂就发生在他眼皮底下,他百口莫辩!此刻只求尽快撇清关系,保住自己小命要紧!他连忙躬身:“下官不敢!全凭东野大人处置!下官定当全力配合大人查清此案!”
“很好。” 东野稷冷冷道,“看管好这个凶手,他的口供至关重要。另外,封锁消息!今日奉行所发生的一切,若走漏半点风声……”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让吉田不寒而栗。
“是!下官明白!绝对封锁消息!” 吉田连连保证。
东野稷不再看他,对穆之和随从道:“带上慕姑娘,我们走。”
穆之小心翼翼地扶起虚弱的婉儿,东野稷的随从立刻上前帮忙搀扶。婉儿靠在穆之身上,身体依旧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比在牢里时明亮了许多,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东野稷的感激。
一行人迅速离开了这弥漫着阴谋与杀机的奉行所大牢。当马车驶离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下时,婉儿才仿佛真正活了过来,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晨露气息的新鲜空气。
马车内,东野稷看着脸色苍白、伤痕累累却眼神倔强的慕婉儿,又看了看神情激动、紧握着婉儿手的穆之,沉声道:“慕姑娘受苦了。奉行所已非安全之地,你暂时先随我们回东野家别院安置,那里守卫森严,可保无虞。”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转向穆之:“海腥味,奇怪的药味……线索越来越清晰了。敢在奉行所里动手,这幕后之人的猖狂和能量,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看来,那颗带着金线的珍珠,真的捅到了马蜂窝!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恐怕是真正的狂风暴雨了。婉儿姑娘,你务必仔细回忆,关于那股药味,越详细越好!这可能是找到真凶,甚至……找到你那位被掳走的同伴的关键!”
婉儿用力点头,眼中燃起坚定的光芒:“我一定……仔细想!” 她知道,自己的证词,将是撕开这重重黑幕的利刃。而穆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既为婉儿获救而庆幸,又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凝重。鬼面人、海商、金线、药味……弥斯,你到底在哪里?我们离真相,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