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家位于香川城郊的一处隐秘别院,青砖黛瓦,庭院深深,守卫森严。这里远离了花町的脂粉喧嚣和奉行所的阴森压抑,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鸟雀的啁啾。慕婉儿被安置在一间干净整洁、采光良好的厢房里,有专门的侍女和医者照料。温热的汤药、精心的饮食和安定的环境,让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身上的伤也在慢慢愈合。
然而,身体上的伤痛可以抚平,精神上的重压却难以卸下。那场精心设计的谋杀嫁祸,奉行所牢狱的冰冷绝望,以及那窒息般捂向口鼻的“息声散”破布……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记忆里。更让她寝食难安的,是弥斯的下落和那个萦绕不去的“药味”。
穆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婉儿身边。看着师妹渐渐恢复,他心中稍安,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却丝毫未减。东野稷每日都会抽空前来探望,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为了那至关重要的线索——婉儿记忆中的“药味”。
这一日午后,阳光透过纸窗,洒下温暖的光斑。婉儿倚靠在软垫上,面前摊开着一张东野稷特意命人搜集来的、绘有各种扶桑常见草药和香料的图谱。她秀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陌生的图样和名字,努力在记忆的碎片中捕捉那股奇特的气息。
“婉儿,别急,慢慢想。”穆之温声安慰,将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她手中。
婉儿接过茶盏,没有喝,目光依旧停留在图谱上,眼神有些迷离。“那股味道……很特别。”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艰涩,“不是普通的海腥味,那只是表面。更深层的……是一种冷冽的、带着点苦味的药香,有点像……被冰雪冻过的某种根茎?又或者是……某种深海里的东西散发出来的?还有一种……很淡很淡的甜腻感,像是……腐烂的花朵被强行用香料掩盖住的味道?不,也不完全是……” 她努力描述着,语言显得有些混乱,显然那气味过于复杂,难以用寻常词汇准确表达。
“冷冽、苦味、根茎、深海、腐烂花香掩盖的甜腻……” 穆之重复着关键词,眉头紧锁。这与他所知的任何扶桑或中原药物都难以对应。
“海盗船上,那个鬼面人……” 婉儿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师兄,你还记得吗?弥斯姑娘爆发力量失败、被夜樱紫反噬吐血昏迷后,那个鬼面人靠近她时……我离得不远,似乎……也闻到过一丝类似的味道!很淡,混杂在海风里,但那种冷冽苦味和那种诡异的甜腻感……很像!”
穆之浑身一震!鬼面人!这药味竟然与掳走弥斯的鬼面人有关?!这意味着什么?樱落馆的命案真凶,难道与鬼面人是一伙的?或者,根本就是同一批势力在背后操控?!
“婉儿,你确定?” 穆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婉儿用力点头,眼神无比肯定:“虽然很淡,但那感觉不会错!那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甚至有点心悸的味道!”
就在这时,东野稷走了进来,显然听到了后半段对话。他挥手示意侍从退下,神色凝重:“鬼面人也带着这种药味?慕姑娘,你能确定?”
“能!” 婉儿斩钉截铁,“那种冷冽苦味和隐藏的甜腻感,非常独特!我在海盗船上闻到过一次,在打晕我的人身上闻到过一次!绝不会错!”
东野稷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走到书案旁,拿起一支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一个名字——**岛津忠信**。
“果然是他!” 东野稷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
“岛津忠信?” 穆之和婉儿同时看向他。
“嗯。” 东野稷放下笔,沉声道,“通过那颗珍珠上的金线,结合我东野家对香川及周边海域豪商巨贾的了解,最终锁定了目标——岛津忠信。此人是掌控着香川以南大片海域贸易的‘朱印船’船主之一,势力庞大,与京都某些公卿关系匪浅,更与西边一些南蛮商人往来密切。他行事乖张,喜好奢靡,尤其偏爱以顶级金线刺绣的华服,且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据说‘能驱邪避秽’的异国香料味,为人所熟知。”
“异国香料?” 穆之立刻抓住关键。
“不错。” 东野稷点头,“根据我们收集到的零星信息,岛津忠信所佩戴的香料,并非扶桑本土之物,据传是来自极西之地的某种秘制香料,气味独特。但具体是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如今结合慕姑娘的描述——冷冽、苦味、带点甜腻……这很可能就是他身上那股‘香料’味!而他,正是雪千代命案发生前数日,频繁出入樱落馆、并与雪千代有过密切接触的少数几个能穿顶级金线华服的客人之一!更重要的是,有消息称,案发当日午后,他曾神色匆匆地离开樱落馆!”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无形的线串连起来,指向了这位权势滔天的海商!
“鬼面人……海盗……岛津忠信……还有那股药味……” 穆之喃喃自语,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中形成,“难道……这个岛津忠信,就是海盗背后的金主?甚至……鬼面人也为他效力?弥斯姑娘……很可能就在他手上?!”
这个推论让房间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如果弥斯落入这样一个亦商亦盗、背景复杂且势力庞大的巨擘手中,其处境之凶险,简直不敢想象!
东野稷沉默片刻,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忌惮,但更多的是被彻底激怒后的决绝。“岛津忠信……此人盘踞南隅,拥船自重,行事狠辣,连德康大人都对他颇为忌惮,因其掌控着重要的海上商路和部分军需物资供应。若真凶是他,甚至牵扯到掳掠他国女子、勾结海盗,此事就绝非一桩简单的杀人案,而是动摇东岛根基、涉及邦交的大患!”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没有确凿的铁证,仅凭一颗珍珠和气味描述,动不了他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危及慕姑娘,甚至可能让那位被掳走的姑娘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那怎么办?” 穆之急道,“难道就看着他逍遥法外?婉儿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当然不是!” 东野稷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地看向穆之,“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我们需要**铁证**!能够直接钉死岛津忠信,或者至少能撕开他保护伞的证据!”
“什么证据?”
“两样东西!” 东野稷竖起两根手指,“第一,证明他就是打晕慕婉儿、杀死雪千代凶手的直接证据!比如,他衣物上可能残留的与雪千代挣扎时留下的皮屑、血迹,或者……他指甲缝里可能残留的、属于雪千代的皮肤组织!但这需要极其隐秘地接近他,获取他的贴身衣物或……身体样本,难度极大,风险极高!”
“第二,” 东野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也是更重要的——找到他与海盗勾结、掳掠人口、尤其是掳走那位弥斯姑娘的证据!找到弥斯姑娘本人,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如果弥斯姑娘真的在他手中,那么关押她的地方,必定守卫森严,但也必定藏着更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穆之的心跳加速,血液在沸腾。他明白了东野稷的意思。“大人,您的意思是……潜入?”
“不错!” 东野稷目光灼灼地看着穆之,“岛津忠信在香川城有一处隐秘的别邸,名为‘潮音阁’,位于城南临海峭壁之上,易守难攻,守卫森严,据传是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事务的地方。我怀疑,那里不仅是他的秘密巢穴,更可能是关押重要人质、或者进行某些秘密交易的场所!慕姑娘所说的‘药味’,在岛津身上出现,而鬼面人身上也有类似味道,弥斯姑娘又身中奇毒……这三者之间,必有联系!潮音阁,很可能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他走到穆之面前,沉声道:“穆之,你曾是大雍礼部侍郎,想必也通晓一些潜行匿踪、察言观色之道。此事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我手下虽有人手,但潜入探查、寻找线索,需要的是心细如发、随机应变,而非一味蛮力。更重要的是,只有你见过弥斯姑娘,认得她的样子!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可敢……潜入潮音阁?”
穆之没有丝毫犹豫,眼神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如同淬炼过的精钢。他挺直脊背,声音斩钉截铁:“为了婉儿,为了弥斯,刀山火海,穆之在所不辞!请大人安排!”
婉儿担忧地看着穆之,欲言又止。她知道此行凶险,但她更明白,这是救出弥斯、洗刷自己冤屈的唯一希望。她只能用力握紧拳头,在心中祈祷。
东野稷看着穆之眼中毫无畏惧的决绝,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会为你准备最详尽的地图、守卫巡逻的规律、以及可能用到的工具和伪装。潮音阁临海,守卫虽严,但并非无懈可击,尤其是……临海的那一面峭壁!三日后,月黑风高,便是行动之时!穆之,记住,你的任务是**探查**和**寻找线索**,尤其是弥斯姑娘的下落和那股药味的来源!切勿恋战,一旦暴露,立刻按我给你的路线撤退!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是!” 穆之重重应下。他望向窗外,城南的方向,仿佛能感受到那座名为“潮音阁”的临海堡垒散发出的阴冷气息。那里,藏着杀害雪千代的真凶,藏着掳走弥斯的秘密,也藏着他救赎所爱之人的唯一希望。三天后,他将化身暗影,去揭开那重重迷雾下的血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