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在公元前341年的雪夜进入鬼谷的。
他裹着件褪色的玄色斗篷,腰间的骨刃结着薄霜,靴底踩碎的冰碴子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那是黄泉渡的河水凝成的,跟着他从忘川一路沾到了阳间。鬼谷的山门隐在云雾里,两尊青铜巨像守在入口,像头被剥了皮的巨兽,眼眶里燃着幽绿的鬼火,照见陈墨怀里的骨匣——匣中装着半块龟甲,甲上刻着他在望海崖捡到的神秘符号,与鬼谷秘典里的\"镇魂诀\"如出一辙。
\"来者止步。\"
沙哑的声音从青铜像口中传出。陈墨抬头,看见鬼火里浮起两张人脸,一张是老者的褶皱,一张是少女的娇憨——正是他在黄泉渡见过的七十二魂中的两个,\"鬼谷百年不开,擅闯者,魂魄喂山鬼。\"
陈墨摸出怀里的虎头鞋贝壳。贝壳上的刻痕突然发烫,在他掌心烙出个印记。青铜像的鬼火剧烈晃动,少女的脸露出惊喜:\"是先生!当年在望海崖给我贝壳的那个先生!\"
\"退下。\"老者的声音压过少女,\"带他去见先生。\"
青铜像轰然退入山体,山门裂开道缝隙,漏出里面的灯火。陈墨跟着穿过去,迎面撞上一股子腐叶混着松脂的气味。鬼谷的庭院里种着九棵老槐,每棵树下都埋着七盏长明灯,灯油是凝固的血,灯芯是人的指骨。最中央的石屋前站着个穿葛衣的老者,白发用根木簪随便绾着,手里捧着卷竹简,见陈墨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你比我想的晚来了三十年。\"
陈墨的呼吸一滞。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当年在亡灵学院图书馆偷抄《尸解经》时,总在窗外咳嗽的老院工。那时他总说:\"小墨啊,有些术法,学了是要遭反噬的。\"后来陈墨才知道,那老院工根本不是凡人,是黄泉渡里泡了三百年的\"守书鬼\"。
\"先生认错人了。\"陈墨后退半步,指尖按在骨刃上。
老者终于抬头。他的眼睛是双空洞的眼窝,里面却盛着整座鬼谷的星图:\"你怀里的龟甲,是我三百年前刻在鬼谷崖壁上的。当年我说'大争之世,亡灵为刃',你导师笑我疯癫;如今七国伐交,血浸三川,你带着我的龟甲来了——陈墨,你是来取那把'魂刀'的吧?\"
石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墨看见屋里摆着七具青铜棺,棺盖上刻满他从未见过的咒文,最中间那具棺材缝里渗出黑雾,黑雾里浮着把锈迹斑斑的刀——刀身缠着九根头发,每根头发都凝着一团人形光影,正是他在黄泉渡见过的七十二魂中的几个。
\"这是'七煞魂刀'。\"老者说,\"用七十二个执念者的生魂铸刃,用七国的王气养锋,当年我本想用它斩断秦国的龙气,却被商鞅那老匹夫坏了事。\"他的手指划过青铜棺,\"如今秦国要吞六国,楚国要复郢都,齐国要夺海岱,这刀认主的条件也变了——不是血祭,是'渡魂'。\"
陈墨的目光落在刀身上。黑雾突然翻涌,其中一缕光影冲出来,化作个穿楚地锦袍的少年,腰间挂着块玉牌,正是他在黄泉渡见过的老妇船板上那半块虎头鞋的主人——楚国王子熊横,三年前在丹阳之战中被秦将白起砍了头,尸体被扔进汉水喂鱼。
\"陈先生。\"熊横的声音带着水汽,\"帮我找回我的头颅。我要看着秦军跪在郢都城下,哭着喊我'楚王'。\"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在望海崖时,小念安的母亲说过的话:\"执念太深,会变成刺进心口的刀。\"可此刻,七煞魂刀的黑雾已经缠上了他的手腕,像条冰冷的蛇,正往他血管里钻。
\"你要什么?\"老者问。
\"我要让七国的王侯将相,都尝尝被亡灵啃噬魂魄的滋味。\"陈墨听见自己说,\"我要让他们明白,用活人血祭换来的江山,终会被亡灵反噬。\"
老者的手指在龟甲上敲了三下。龟甲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封存的一滴血——是陈墨自己的血,三年前他在实验室自杀时流的那滴,被小念安的魂魄封存在龟甲里。
\"成交。\"老者将龟甲按在陈墨心口,\"七煞魂刀认主需渡七魂。第一魂,楚太子横;第二魂,秦左庶长白起;第三魂...\"他的目光扫过青铜棺,\"你自己选。\"
陈墨的手按在七煞魂刀上。刀身突然震颤,七根头发同时飘起,在空中组成个血色的\"杀\"字。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扭曲,逐渐重叠成小念安的模样,孩子的嘴一张一合:\"哥哥,别杀人。\"
\"我知道。\"陈墨蹲下身,摸了摸自己的影子,\"但有时候,不杀人,就会有更多人死。\"
当夜,陈墨在鬼谷的悬崖边试刀。七煞魂刀出鞘时,整座山谷的乌鸦都惊飞了,它们的叫声里混着无数人的哭嚎——是被这刀吞噬的生魂。陈墨挥刀斩向崖边的巨石,石头碎成齑粉的同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魂魄里抽离,是小念安的魂气,正顺着刀身流入七煞魂刀,让刀刃泛起幽蓝的光。
\"好个'渡魂'。\"身后传来冷笑声。陈墨转身,看见个穿黑甲的将军,面如锅底,眼若铜铃,腰间挂着柄和七煞魂刀同款的短刀——正是秦国的\"镇秦刀\",传闻是用五百童男童女的魂魄铸的。
\"我是秦国的'尸解将军'蒙恬。\"将军抽出短刀,刀身渗出黑血,\"你那刀借的是亡灵之力,我这刀,用的是活人精魄。\"他挥刀劈来,刀风裹着腐臭的气息,陈墨这才发现,刀身上缠着的不是头发,是五百根婴儿的指骨。
两刀相击,火星四溅。陈墨感觉有团火在胸口炸开,是小念安的魂魄在反抗。他想起在望海崖时,小念安扑进母亲怀里的画面,突然明白自己错了——渡魂不是用亡灵当武器,而是用亡灵的力量,去修补被撕碎的人间。
\"够了!\"陈墨大喝一声。他松开手,七煞魂刀掉在地上,发出闷响。蒙恬的刀停在他喉前半寸,刀身上的婴儿指骨突然泛起金光,像是在害怕什么。
陈墨弯腰捡起七煞魂刀,刀身的黑雾却不再缠绕他,反而温顺地缩成一团。他望着刀身上七缕光影,轻声说:\"我带你们回家。\"
次日清晨,鬼谷的青铜像突然全部转向东方。陈墨站在山巅,望着远处的函谷关,那里正有支秦军铁骑在行进,为首的大旗上写着\"白\"字——正是白起。他的左手握着七煞魂刀,右手攥着那枚贝壳,贝壳上的刻痕在晨光中泛着金光,映出小念安的笑脸。
\"先生。\"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你要去哪?\"
\"去函谷关。\"陈墨说,\"去见白起。\"
\"他会杀你。\"
\"我知道。\"陈墨摸了摸怀里的虎头鞋贝壳,\"但他杀的不是陈墨,是被七煞魂刀操控的亡灵。\"他抬头望向天空,血月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真正的亡灵合成术,不是创造兵器...是让该归位的,归位。\"
山风卷起一片鹰羽,轻轻落在他脚边。羽毛上,那道暗红纹路正在发光,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这一次,他要渡的不是亡灵,是人间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