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的晨雾裹着铁锈味。
陈墨站在关前,望着城墙上\"秦\"字大旗被风卷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箭簇。三百步外的瓮城里,秦军的战鼓正擂得山响,鼓面蒙的是人皮——他在鬼谷典籍里见过记载,说是用降卒的皮蒙鼓,能震碎敌军魂魄。
\"陈先生好大的胆子。\"
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墨转身,看见个穿玄铁鱼鳞甲的将军,眉骨高得像刀刻,眼角有两道刀疤,正是白起。他的腰间悬着柄黑鞘剑,剑穗是染血的红,剑柄缠着九根婴儿指骨——和蒙恬那把\"镇秦刀\"如出一辙。
\"白将军。\"陈墨抱了抱拳,\"我来,是要与你谈笔交易。\"
白起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谈交易?你带着鬼谷的妖刀,站在我家城门前,当我是三岁孩童?\"他抽出剑,剑刃嗡鸣着指向陈墨咽喉,\"三百年前,我师父用这柄剑斩过巫蛊;两百年前,我用它屠过楚军三十万;昨天,它刚剜了魏国使臣的心脏——你说,它会允许你谈交易?\"
陈墨的手按在七煞魂刀上。刀身突然震颤,七缕光影从刀鞘里浮出来:穿楚锦的熊横、披赵甲的李牧、束齐冠的田忌...他们的面容都带着期待,像在等什么重要的事。
\"你要的不是交易。\"陈墨轻声说,\"你想要的是,让我亲眼看着,这把刀如何被你的'镇秦剑'斩断。\"
白起的瞳孔缩成细线。他盯着陈墨掌心的虎头鞋贝壳,突然眯起眼:\"这贝壳...我见过。\"他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片带霜的草叶,\"十年前,我在郢都城外见过个穿蓝布裙的女人,怀里也抱着这样的贝壳。她跪在江边,求我把她儿子的尸骨带回楚地。\"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我拒绝了。她说,'将军可知,你脚下的每一块土,都埋着我楚人的骨?'\"
陈墨的呼吸一滞。他想起在望海崖时,小念安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替我抱抱他。\"原来白起早与这执念有过交集。
\"你杀了我,这贝壳就永远是个谜。\"陈墨解开斗篷,露出里面的玄色中衣——上面用金线绣着七十二魂的名字,\"但你若放了我,我便告诉你,这贝壳里藏着什么。\"
白起的剑尖微微发颤。他伸手揪住陈墨的衣领,将人提至眼前:\"说。\"
\"里面是你母亲的魂。\"陈墨直视着白起的眼睛,\"三百年前,你母亲在秦国宫中自缢,临终前把你小时候的虎头鞋缝进贝壳,埋在郢都城外。她的魂魄附在贝壳里,等了三百年,就为等你亲手挖出它,带她回家。\"
白起的手猛地松开。陈墨摔在地上,却看见将军的眼眶瞬间泛红。他想起在黄泉渡时,老妇船板上那半块虎头鞋的针脚——与白起颈间挂着的半枚玉牌,纹路竟能严丝合缝。
\"你...如何得知?\"白起的声音发哑。
\"因为我渡过他们的魂。\"陈墨摸出贝壳,放在掌心摊开,\"小念安的母亲说,执念太深会变成刺进心口的刀。可她不知道,有些刀,是用来劈开迷雾的。\"
风突然大了。函谷关的战鼓停了,旗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陈墨看见七煞魂刀的刀鞘正在融化,七缕光影飘出来,落在白起身旁,化作七个半透明的人影——是白起的母亲,是他在长平之战中被坑杀的四十万降卒,是他亲手斩杀的楚军先锋...
\"这些...都是我的执念?\"白起后退两步,撞在城墙砖上。
\"不。\"陈墨站起身,\"是你欠他们的。\"
七煞魂刀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陈墨握住刀柄,这次刀身不再发烫,反而带着股清凉的气息。他看见刀身上的九根头发正在脱落,露出下面缠着的,是七十二根婴儿的脐带——那是被历代秦王用来镇国的\"龙气索\"。
\"白将军。\"陈墨举刀指向天空,\"你看。\"
众人抬头。铅灰色的云层突然裂开道缝隙,阳光倾泻而下,照在陈墨的刀身上。刀刃泛起幽蓝的光,却不再是凶戾的杀气,而是像极了望海崖的海水,温柔地漫过每一寸土地。
\"这是'渡魂刃'。\"陈墨说,\"它能斩断的,不是敌人的脖子,是绑在他们心上的执念。\"
白起突然笑了。他解下腰间的镇秦剑,扔在地上。剑刃触地的瞬间,剑身上的婴儿指骨全部化作金粉,飘向天空。\"我师父说,真正的将军,要让士兵活着回家。\"他拍了拍陈墨的肩,\"你做到了。\"
陈墨接过七煞魂刀,刀身的光影突然全部涌入他的体内。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苏醒——是小念安的笑声,是楚太子横的呐喊,是所有被战争碾碎的亡魂,在他血脉里唱着同一首歌:
\"归去来兮,
田园将芜胡不归?\"
远处传来马蹄声。陈墨转头,看见函谷关的城门正在缓缓打开。守城的秦兵跪了一地,将兵器堆在路边;白起的亲兵牵来匹白马,鞍鞯上系着朵新鲜的野菊——和望海崖那朵一模一样。
\"陈先生。\"白起翻身上马,\"我带你去看样东西。\"他指向东方,晨雾中露出一片青灰色的山梁,\"那是郢都的方向。我让人挖了你说的贝壳,我母亲的尸骨就在下面。\"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你说得对,该带她回家了。\"
陈墨跨上白马。他能感觉到七煞魂刀在腰间轻颤,像是在应和他的心跳。风掀起他的斗篷,露出怀里的虎头鞋贝壳——贝壳上的刻痕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映出小念安的笑脸,和一句被他用亡灵语新刻的话:
\"愿所有执念,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马蹄声渐远。函谷关的城墙上,不知何时飞来两只鹰。它们盘旋着,发出清亮的唳鸣,像是某种无声的祝福。陈墨抬头,看见血月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正温柔地注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土地。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黄泉渡的河底,七十二盏长明灯全部亮起。灯油里浮现出七十二张笑脸,他们轻声哼着那首古老的歌谣:
\"归去来兮,
田园将芜胡不归?\"
歌声穿过层层河水,飘向东方,飘向那片即将被春风唤醒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