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牛蟒昂着的头颅缓缓垂下,巨大的瞳孔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片空洞,映照着虚无的黑暗。
“小舞姐……”
泰坦巨猿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抬起巨大的手掌,似乎想接住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光点,但最终只抓住一片冰冷的空气。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震得大地轰鸣。
“是我们太没用了……”
泰坦巨猿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森林之王,而是一个失去了全世界无助痛哭的孩子。
数万年的相伴,止步于凄惨的今晚。
芙兮沉默半晌,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夜空月光斑驳,无边寂色欺压而来,四面八方的寒风将她裁成片单薄的纸影,孤零零地飘在空中,朝着很远的地方飞去。
天青牛蟒和泰坦巨猿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此刻也无心过问芙兮的去向。
她只身一人,漫无目的地朝远方走。
是河,就淌过去,是山,就爬过去。
只要是可以走的路,都可以踏上。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一旦停下了脚步,就再也没有支撑了。
第八个魂环是小舞带给芙兮的,明明是献祭而来,小舞的力量与她的灵力融合在一起,诞生的第八魂技却能让灵魂尚存的人复活。
这个魂技可以救其她人,唯独救不了灵魂已经破碎的小舞。
天空飘起细碎的雪花,白茫茫一片,遮掩住所有挣扎其中的生灵,芙兮额间鱼尾纹路骤然开裂,淌下血液似的金光。
小舞死去,天谴便来了。
冰冷的雪花浇在芙兮身上,融化的雪水顺着脸颊,脖颈,肩膀,胸膛,一条一条滑落,冷得渗人。
但芙兮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她的思绪早已支离破碎,心底升起的迷惘和内疚比什么都痛。
是因为小舞的死亡而痛,还是因为自己身死异乡,让妈妈和哥哥失望而痛?
二十三年,二十三年了啊。
风在此时大了起来,雪花泼湿了整个世界,那道白色的单薄人影,兜兜转转,几乎要被风雪压倒。
脚下的泥土浸饱雪水化作泥泞,芙兮脚下不稳,滑倒,又慢慢爬起来,踉踉跄跄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她的手上,膝盖上,脸上,已多了几处泛红的擦伤。
这些平日里可以迅速复原的伤口,如今无法被治愈,只能狼狈地留在那里。
芙兮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淡金色的光液一道道滑落而下,灼痛,麻木。
或许等这些光芒流尽,她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一丝金光倾泻而下,凝成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扑闪着璀璨的翅膀,乘风飞起,缓缓朝芙兮的反方向飞去。
“小兮!”
一双有力的手臂在风雪中紧紧抱住芙兮,光翎斗罗看到她这副模样,顿时红了眼,声音颤抖:“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
芙兮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光翎斗罗抱着。
风,雪,越来越大。
光翎斗罗的身体在寒冷中渐渐变得僵硬,他的半边身体本就因武魂反噬而被冰封,此时更是冷得厉害。
但他依旧紧紧抱着芙兮,试图用自己仅存的体温温暖着她。
芙兮面色惨白,眼眸蒙上一层水雾,自言自语:“光翎,我做了错误的决定,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不应该自认为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中,忽略那些无法避免的感情,我的确可以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标,可以冷眼旁观她凄惨的下场,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在她那样信任我的目光中,将她推向死亡。”
如果小舞献祭给了唐银,或许芙兮不会如此自责。
正是因为小舞的无条件信任,才令她心生不安。
“小兮,”光翎斗罗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风雪呼啸着,他努力地抱紧芙兮,周身散开魂力,尽力不让女孩被寒冷侵袭,“你永远都不会做错,有些事,是天意。”
他皱了皱眉,觉得不太对劲。
这风雪也太大了吧,好像是老天故意的一样。
芙兮闻言抬眸,眼角泛着泪光,伸手握住光翎斗罗被冰封的左手,“光翎,我该怎么办?”
风雪在他们身边肆虐,周围的世界一片混沌。
芙兮第一次如此无助。
“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至少我没有复活别人的能力,所以归根到底……是我太弱,如果我足够强大,就可以复活她了。”
光翎斗罗伸出右手,轻轻擦去芙兮眼角的泪,那个平常总是调侃她的人,此时此刻,眸底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这不是你的错,小兮,生死有命,你不必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走吧,我们回家。”
浅淡的笑意自芙兮嘴角漾出,她恍然回神,一双蓝金色的澄澈眸子,滢然泪意,却是笑着的。
“对不起,光翎。”
“这一次,不能陪你回家了。”
契约是真的,承诺也是真的。
亚特兰蒂斯的王从不背弃承诺,即使是以自己生命为代价。
最后一丝灵魂之力流尽,芙兮双眸中的金色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像一盏脆弱的琉璃灯,破碎残缺,失了绚烂的华光。
*
金光化为的蝴蝶,历经风霜,终于穿透大雪,割开时空,落在一丝白发上。
被无数玄墨枷锁束缚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眸底金光流转,周身却被浑浊的迷雾包裹,看不清面容。
那人肌肤冷得几乎要与清寒月色融为一体,一双森寒的金色眸子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芙兮身边的一切,阴森杀气若隐若现。
一张像素鬼脸在她面前焦急地跳动着。
「小兮宝宝受伤了!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啊!」
女人面无表情:“急什么,她不会死。”
「真的吗?可是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快死了!」
像素鬼脸在地上打滚撒泼。
「主人,你怎么知道小兮宝宝不会死?万一她真死了我们怎么办?」
女人微微敛眸,嘴角含笑,半张毫无血色的脸被银白月光映得更加惨白。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几缕清风拨开她面前的浊雾,露出张和芙兮一模一样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