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在一片蝉鸣声中,维持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脆弱的平静。
养心殿里,皇帝的精神依旧不济,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沉郁。他开始过问一些原本并不在意的事情,比如,六阿哥弘曕的饮食起居。
“弘曕近来……胃口可好?夜里还惊梦吗?”一次用膳后,皇帝看似随意地问了苏培盛一句。
苏培盛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恭敬回道:“回皇上,奴才听寿康宫那边来回话,六阿哥一切安好,只是性子比往日更沉静了些。”
皇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目光却投向窗外。那日钦天监记录上“双子星现,紫微偏移”的字眼,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时不时的,就让他感到一阵隐痛。那个孩子……那无法融合的血液……难道真的预示着什么?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皇帝在御花园散步消食,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靠近了寿康宫的范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那紧闭的宫门和森严的守卫,终究没有进去,只是驻足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景仁宫内,皇后宜修听着心腹嬷嬷的回报,修剪花枝的金剪停顿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皇上到底是念旧情的人。”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弘曕那孩子,也是可怜。”
然而,转身她便召来了三阿哥弘时的师傅,细细询问弘时的功课进度,言语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与急切。“皇上如今龙体欠安,你们更要督促三阿哥上进,文韬武略,皆不可懈怠!莫要让些不相干的人事,扰了心神!”她必须确保,自己扶持的弘时,能在可能的变数中占据优势。
承乾宫里,苏棠自然也第一时间知晓了皇帝那“无意”的散步。她正在查看内务府呈上的秋季衣料份例单子,闻言,只是轻轻合上了册页,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点了点。
“知道了。”她语气依旧平稳,但眸色却深了几分。皇帝的疑心,果然被勾起来了。那本钦天监的旧档,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比她预想的还要微妙。皇帝对弘曕那点残存的、因血缘(尽管存疑)而起的复杂情绪,以及那“双子星”的暗示,都让他无法彻底将那个孩子视若无物。
这既是风险,也是机会。
她立刻调整了策略。一方面,她对四阿哥弘历的管教更为上心,不仅过问功课,更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关注民生实务。恰逢京郊几县因夏汛引发小规模灾情,苏棠便暗中授意弘历身边的哈哈珠子,引导他查阅典籍,结合实际情况,写了一份关于如何有效赈济、安抚灾民,并防范疫病的条陈。条陈写得未必多么高深,但条理清晰,考虑周详,带着一种不同于寻常皇子的务实气息。
苏棠“恰好”在向皇帝禀报宫务时,将这份条陈“无意间”带了过去,并以一种不居功的口吻提及:“四阿哥近日翻阅古籍,见前人应对灾荒之法,颇有感触,胡乱写了些想法,臣妾瞧着倒有几分样子,皇上若得闲,或可一笑阅之。”
皇帝当时并未表态,只淡淡扫了一眼。但过了两日,他便在召见户部官员商议赈灾事宜时,提到了条陈中的几点建议,虽未明言出自弘历之手,但那赞赏之意,已让几位老臣心中有了计较。
另一方面,苏棠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查当年那份钦天监记录的具体经手之人。她并未大张旗鼓,只通过极隐秘的渠道,让宫外可靠之人,去查访那些可能知情、且如今已不在其位或因各种原因沉寂下去的老官吏。她需要知道,那份语焉不详的记录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隐情,或者,是否有被人为模糊或解读的空间。知己知彼,方能应对皇帝心中可能滋生的、任何不利于弘历的念头。
皇后的加紧督促,苏棠的暗中发力,皇帝那难以捉摸的态度变化……这一切,都像无声的硝烟,在立储这片看不见的战场上弥漫开来。
三阿哥弘时感受到压力,读书习武更加刻苦,却也因急于求成而显得有些焦躁。四阿哥弘历则愈发沉稳,他在养心殿侍疾时,言语不多,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参茶,或是在皇帝疲惫时,轻声诵读一段舒缓的经文,那份沉静与体贴,渐渐在皇帝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被圈禁的六阿哥弘曕,依旧是那个沉默的、被遗忘的影子。只是皇帝偶尔的问询,像偶尔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掀起波澜,却也让看守他的宫人不敢如往日般全然怠慢。
秋意渐浓,一场夜雨带来了些许凉意。皇帝坐在灯下,看着粘杆处送来的、关于几位成年皇子近日言行的密报,目光在记录弘历赈灾条陈和沉稳侍疾的那几行字上停留了许久,又在提及弘时因骑射被师傅训斥而面露不忿处微微蹙眉。
他放下密报,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皇子们渐渐长大,这立储之事,终究是避不开的。以前他属意弘时,因其居长,皇后也支持。可经历这许多变故,再看这些儿子,心境已然不同。弘历的沉稳干练,弘时的急躁冒进,还有那个……身份尴尬却因星象之言而让他无法彻底释怀的弘曕……
“双子星……紫微偏移……”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迷茫。这天意,究竟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