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来得及褪尽,像一层半透明的纱,轻轻裹着云栖村村口的老槐树。树身得一人合抱,树皮裂着深褐色的纹路,枝桠上挂着的褪色红灯笼沾了雾水,垂在半空轻轻晃,把树下那辆银灰色轿车的影子,拉得软乎乎的。车身上还沾着沿途的泥点,轮胎缝里卡着几粒异地的沙,一看就是刚跨越山海赶来。
车门打开,黄渤抱着个深褐色的木匣子先下了车。木匣子看着颇有年头,边角被磨得泛了浅白,铜质的锁扣擦得发亮,是他特意找老木匠保养过的。他走得慢,怕颠着里面的东西,手臂微微收紧,木匣子贴在胸口,能隐约听见里面胶片轻微的摩擦声。看见站在槐树下的陆砚辞,他眼睛一下子亮了,笑着扬了扬下巴:“阿辞,我可没迟到吧?”
陆砚辞快步迎上去,半年多来总带着几分疲惫的脸上,终于绽开了轻松又真切的笑。他的目光落在黄渤怀里的木匣子上,眼神先是一愣,随即泛起熟悉的暖意:“你还把这箱子带来了?当年搬家时,我还以为你早把它扔了。”
“扔?你可太不了解我了。”黄渤小心地把木匣子放在树下的石墩上,打开锁扣时动作轻得像拆宝贝,里面铺着浅灰色的绒布,一卷卷电影胶片码得整整齐齐,胶片盒上用马克笔写着日期和片名——“2013.08 《老巷》”“2013.12 《烟火》”,都是十年前两人在出租屋里鼓捣的短片。他拿起一卷最旧的,指尖拂过胶片盒上的霉点痕迹(是他前阵子刚修复好的),笑着说:“听说你要搞大科幻了?我连夜把这些老片子翻出来,坏的地方都补好了,带过来咱一起瞅瞅——说不定当年拍老巷的笨法子,能给你那‘地球浪漫’撞出点新火花。”
陆砚辞蹲下来,拿起一卷胶片对着光看。阳光透过胶片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十年前出租屋里那盏昏黄台灯的光。他想起当年两人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黄渤举着旧摄像机,他拿着手写的剧本,拍巷子里的修鞋匠、早点铺的老板,拍到一半摄像机没电,就用手机接着录。“你还记得拍《烟火》时,咱为了等巷口那盏灯亮,在寒风里蹲了俩小时?”他抬头看黄渤,眼里满是回忆的软。
“怎么不记得!”黄渤拍了下他的肩膀,力道还是当年那样熟稔,“你冻得直搓手,还嘴硬说‘等这灯亮了,片子就有魂了’。”两人相视一笑,没再多说,却把十年的默契都融进了这笑声里。
沿着村口的青石板路往院子走,路面被雾水浸得发潮,踩上去“咯吱”响,是云栖村特有的节奏。村民们早就闻讯围在路边,有的手里攥着刚摘的青菜,有的抱着自家的孩子,眼神里满是好奇又热络的笑。张婶挤在最前头,手里端着个竹簸箕,里面的竹筒饭还冒着热气,竹筒的清香混着糯米的甜飘过来,老远就能闻见。
“阿辞,这是你朋友吧?”张婶把簸箕往黄渤手里塞,手还沾着点灶火的温度,“刚从灶上拿下来的,里面放了红枣和腊肉,香着呢!别客气,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够咱再煮!”说着又给陆砚辞递了一个,竹筒烫手,两人都笑着换手拿,嘴里连连说着“谢谢张婶”。
镜头悄悄捕捉到一个细节:走在后面的黄渤,趁着陆砚辞跟村民打招呼的功夫,脚步慢了半拍。他的目光落在路边的稻田里——金黄的稻穗垂着头,穗子上沾着的露水闪着光,风一吹就轻轻晃,像在跳慢舞。他伸出右手,指尖轻轻蹭过最边上的一株稻穗,不是用力碰,只是轻轻拂了拂,指尖传来微凉的湿意,还有稻穗柔软的触感。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像怕惊着雾里的稻穗,又像在跟慢慢停下来的陆砚辞说话:“十年前拍《老巷》那回,你蹲在巷口吃泡面,跟我说‘以后想找个有稻田、有烟火气的地方,不用赶 deadline,不用凑设备,安安心心搞创作’。”他顿了顿,指尖又碰了碰稻穗,看着远处村民家冒起的炊烟,笑了,“没想到啊,你还真找到了。”
陆砚辞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风掠过稻田,稻穗“沙沙”地响,像是在回应两人的话。这轻轻的一个动作、一句低语,没被围上来的村民听见,却像一颗小石子,在十年的时光里漾开涟漪——为接下来院子里要聊的旧时光、要碰的新想法,悄悄埋下了一坛满是情怀的酒。
雾慢慢散了,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碎金似的光。两人的脚步声、村民的说话声、稻田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成了云栖村这个清晨最暖的声音。十年的时光好像没走,又好像都藏在了这稻田、这炊烟、这冒着热气的竹筒饭里,等着他们坐下来,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