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外的寒风,卷着残雪,呜咽着撞在破败的窗棂上,“吱呀”一声,似在哀鸣。
篝火早已熄灭,最后一缕青烟散尽,只余几点猩红火星,在黑暗中固执地明灭。孙老三已离去多时,那杯尚有余温的马奶酒,也已凉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陈平安依旧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被风雪遗忘的石像。
他那张面容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玄鹰堡。
这三个字,如同一座沉重的铁山,压在他的心头。
金丹后期、功法诡异的堡主...金丹中期、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副堡主...还有那所向披靡的“鹰卫”与不知凡几的“阴阳道兵”...
陈平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清晰的白霜,久久不散。
他那因这三道讯息而翻涌的心潮,在极致的危险面前,反而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沉寂下去。
越是险局,便越要“稳”。
他缓缓起身,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驿站外的无尽风雪之中。
……
三日后。
落雁城百里之外,一处极其隐蔽的地下洞府。
洞口以幻阵遮蔽,又引地脉煞气为天然屏障,便是金丹修士神识扫过,也极难察觉异常。
洞府之内,陈平安又花了一个时辰,仔细检视了自己布下的层层敛息、示警、防御禁制,确认万无一失。
做完这一切,他才盘膝坐于洞府中央的石榻之上。
他大袖一挥。
“哐当——!”
金铁交击之声沉闷响起。二十四具通体漆黑、被符箓层层封印的阴阳道兵,如同二十四口沉重的黑棺,被他尽数放出,堆放在角落。
紧接着,又是光华一闪。
一堆早已被他拆解得七零八落、数以万计的零件,被他小心翼翼地,分门别类,摆放在身前的石地之上。
陈平安取出了那只木鱼。
“咚。”
一声沉闷、悠远的禅音,在他识海最深处回荡。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浸其中,识海中因家族与故人困境而起的最后一丝杂念,也随之缓缓沉淀。
待心神再无半分波澜时,他才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两块核心神材之上“虚空星铁”,以及“星纹黑金”。
他没有动用法力,而是将神识化作万千细丝,如同最耐心的老朝奉,仔仔细细地“抚摸”着这两种神材。
神识渗入“虚空星铁”,一种冰冷、虚无之感传来,仿佛神识要被其吞噬、扭曲。
他又探向那块“星纹黑金”,触感截然相反,沉重、凝聚,一股纯粹的阳刚之力,似自地心而来。
能将这一阴一阳、性质迥异的神材强行糅合,玄鹰堡的炼器师,倒也算有几分手段。
但...
《玄鉴仙经》中,一篇关于五行生克的总纲,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阴阳,亦由五行而生!
陈平安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豁然抬头,神识不再局限于那两块神材,而是猛地探入那堆早已分门别类摆放好的道兵零件之中!
骨骼、经络、甲胄、枢纽...
他的神识在每一个零件的材质与功用间飞速扫过,《玄鉴仙经》的五行至理,在其识海中飞速推演、印证!
一炷香后。
陈平安缓缓收回了神识,紧闭的双目再次睁开。
这一次,他那深邃的眼底,再无波澜,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星纹黑金’,其性属火,亦藏金锐。”
“‘虚空星铁’,其性属水,亦带虚空之变。”
他低声喃喃自语。
“金、火、水...竟...缺了‘土’!”
“无土,则金木无根,水火不济!”
“不...”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驱动核心的符文,“...连‘木’行生生不息之意,也缺失了。”
这所谓的道兵,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每一次驱动,都是在饮鸩止渴!
陈平安缓缓地伸出手,两根枯瘦的手指,轻轻夹起了一片冰冷的“虚空星铁”残片。
一丝冰冷的弧度,在他那张老修士的脸上,一闪而逝。
“玄鹰堡...”
他低声自语。
“你们的道兵,合该由我,来‘完善’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