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学报引发的思想地震余波未平,神州书院的招生简章,又如同另一道惊雷,劈在了大周文人士子们那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传统观念上。
招生简章用醒目的铅字印刷,贴满了开封城各大城门、书院外墙以及人流密集的市集。内容依旧延续了陆明一贯的“白话风格”,核心要求就几条:
1. 不分士农工商,年满十四至二十五岁,皆可报名。
2. 不考四书五经,不考诗词歌赋。
3. 考试科目:基础算学、格物常识、时务策论、实践动手。
4. 录取者,免学费,提供食宿,表现优异者有津贴。
这简章一出,整个开封的读书人圈子,彻底炸了!
国子监和太学里,那些寒窗苦读十数载、就指望靠着八股文章金榜题名的学子们,首先跳了起来。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不考圣贤书,考什么算学格物?那都是匠人之术,奇技淫巧!这也能登大雅之堂,开馆授徒?”
“实践动手?莫非是要我等去搬砖砌墙,操弄锯斧?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陆明此子,仗着陛下宠信,倒行逆施,是要断送我辈读书人的正道啊!”
“此等书院,分明是藏污纳垢,引诱学子不务正业之所!吾等当联名上书,请陛下取缔之!”
唾沫星子几乎要把书院临时搭建的报名点给淹了。几个自诩为“卫道士”的老秀才,甚至纠集了一帮人,跑到书院门口静坐抗议,手里举着“扞卫圣学”、“抵制异端”的牌子,引来了大量百姓围观。
报名点的工作人员(主要是神州书院第一批学员和科学院文员)哪里见过这阵仗,被骂得面红耳赤,差点就要扛不住压力关门大吉。
消息传到陆明这里,他正在科学院跟人争论蒸汽机气缸的密封材料问题,闻言只是掏了掏耳朵,浑不在意地对来报信的陈远说:“让他们骂,口水又淹不死人。把咱们准备好的‘考试大纲’和‘样题’也贴出去,让他们骂得更具体点。”
陈远领命而去。很快,一份更加详细的“考试说明”贴了出来,上面甚至附了几道样题。
这下,骂声更烈了,但其中也夹杂了一些别的声音。
算学样题:“鸡兔同笼,头共三十五,足共九十四,问鸡兔各几何?”(传统题目,但要求列出算式)
“有田一块,长四十步,宽二十五步,问积几何?若每亩产粮两石,此田可产粮多少?”(实用计算)
格物样题:“冬日口中呼出之气为何呈白色?”(物态变化)
“杠杆撬石,为何力臂越长越省力?”(力学原理)
策论样题:“若你为县令,境内遇蝗灾,当如何应对?”(实际问题解决)
动手题说明:“可能涉及木工拼接、器物修复、或野外辨识方向等。”
那些传统士子看到这些题目,更是气得捶胸顿足。
“鸡兔同笼尚可理解,那田亩计算,乃是胥吏之事,我等读书人岂能操此贱业?”
“口中白气?此乃常识,有何可考?杠杆省力?此乃工匠经验,岂是学问?”
“应对蝗灾?当斋戒祈天,沐浴更衣,上书请求朝廷减免赋税!这算什么策论?!”
然而,与这些激烈反对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股潜流也在悄然涌动。
在熙熙攘攘的报名点外围,聚集着另外一群人。他们穿着粗布衣服,手上带着老茧,或者虽然穿着长衫却洗得发白,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忐忑,以及一丝被那“免学费食宿”和“新奇知识”点燃的光。
他们是城里的年轻工匠学徒,是乡下读过几天私塾、却无力继续科举的农家子,是家里开着铺子、却渴望学习新东西的商贾子弟,甚至还有几个从军中退下来、识得几个字的老兵…
这些人,平日里是被那些正统读书人看不起的“边缘人”。科举之路对他们而言,如同天堑。而神州书院的出现,尤其是那“不考八股”、“看重实用”的招生标准,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狗剩,你看这题,俺好像会算!”一个黝黑的少年指着那田亩计算的样题,兴奋地对同伴说。
“那个撬石头的题,俺爹打铁搬东西经常用!原来这叫杠杆!”
“蝗灾…俺老家前年就闹过,要是当时县太爷能像这题里说的,组织人挖卵、放鸭吃蝗就好了…”
“免学费,还管饭…要是能考上,俺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他们挤在人群里,小声讨论着,眼神越来越亮。当那些抗议的秀才们高声斥责时,他们虽然不敢反驳,但眼中却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终于,在一个老秀才骂得最起劲,甚至要动手去撕扯招生简章时,一个胆大的年轻木匠学徒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光会骂人有啥用…有本事你也去算算那鸡兔同笼,看你的之乎者也能不能把兔子算出来…”
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环境中却格外清晰。
那老秀才猛地转过头,怒视着声音来源:“竖子!安敢辱我?!”
木匠学徒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但旁边几个同样身份的年轻人却下意识地站近了些,隐隐形成了一种无声的支持。
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回头,只见陆明骑着马,带着两个护卫,慢悠悠地来到了书院门口。
他看了一眼那群抗议的秀才,又看了看那群跃跃欲试的“边缘”青年,脸上露出了标志性的、有点欠揍的笑容。
“哟,这么热闹?”陆明翻身下马,走到那群秀才面前,“诸位都是读圣贤书的,堵在我书院门口,是有何指教啊?”
为首的老秀才见他来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招生简章怒道:“陆院正!你开办书院,却不教圣贤之道,专营奇技淫巧,引诱学子误入歧途,此非君子所为!你此举,是要动摇国本!”
陆明掏了掏耳朵,仿佛嫌他声音太大:“动摇国本?好大的帽子!我问你,圣贤之道,所为何来?”
“自然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说得好!”陆明一拍手,“那我再问你,若天下大旱,百姓饥馑,你是捧着《论语》去求雨呢,还是想办法兴修水利,引水灌溉?若边境有警,敌军来犯,你是对着《孟子》念仁政呢,还是研究如何造出更犀利的武器保家卫国?若疫病流行,民不聊生,你是死守《黄帝内经》的古方呢,还是去探究病源,寻找新的救治之法?”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把那老秀才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陆明不再理他,转身面向那些围观的年轻工匠、农家子和商贾子弟,朗声道:“诸位!圣贤之道,在于其精神内核,在于明理、担当、济世!而非死记硬背几本经书!算学能让你明数理,格物能让你知万物运行之道,策论能让你通晓世事,动手能让你将想法变为现实!这些,哪一样不能修身?哪一样不能齐家?哪一样不能治国平天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煽动性的力量:“神州书院,教的不是死知识,是活本事!是能让你们安身立命,能让你们为国出力,甚至能让你们青史留名的真才实学!只要你有心向学,有能力,有想法,这里就有你的一席之地!何必在意那些只会空谈的腐儒之见?!”
这番话,如同点燃了干柴的烈火,瞬间将那些“边缘”青年心中的渴望彻底引爆!
“陆院正说得对!”
“我们要报名!”
“我们要学真本事!”
人群激动起来,纷纷涌向报名点,将那几个还在发呆的抗议秀才挤到了一边。
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报名场面,陆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思想的转变非一日之功,传统的阻力依然强大。但至少,他已经播下了种子,吸引到了第一批不被旧体系所容,却可能在未来绽放异彩的人才。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些璞玉,雕琢成器了。他看了一眼书院内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给这些即将入学的“新鲜血液”,来一场终身难忘的“开学第一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