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归来,已是午后。五味轩内,清风和白芷围着沈清辞,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姑娘姑娘!太后娘娘长什么样?是不是特别威严?”
“宫里的点心好吃吗?比咱们的茯苓糕如何?”
沈清辞一边换下那身略显拘束的锦缎衣裳,重新穿上舒适的棉布裙,一边笑着摇头:“太后娘娘很和气。点心嘛……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甜腻,还是咱们的茯苓糕清爽。”她没提赵婉儿的刁难和那张诡异的纸条,免得两个丫头担心。
刚收拾停当,前堂传来阿福刻意拔高的声音:“哎哟!陆管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沈清辞与清风白芷对视一眼,心知来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走出。
来的是陆府的老管家陆忠,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捧着些锦盒。陆忠面色平静,礼节周全地行了一礼:“沈姑娘安好。老夫人和夫人听闻姑娘今日入宫,特命老奴送来些安神压惊的补品,聊表心意。”他示意小厮将锦盒奉上,多是些人参、燕窝之类。
“有劳管家,多谢老夫人、夫人厚爱。”沈清辞依礼谢过,心中明了,这绝非简单慰问。
果然,陆忠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另外,老夫人吩咐,请姑娘得空时过府一叙,说是……有些关于药膳养生的事,想向姑娘请教。”他抬眼看了看沈清辞,补充道,“公子也在府中。”
请教药膳是假,问询宫宴之事是真。沈清辞心下了然,面上却不露声色:“清辞明白了。请管家回禀老夫人,清辞稍后便到。”
陆忠躬身退去。
人一走,清风就撅起了嘴:“姑娘,这怕是宴无好宴吧?肯定是宫里的事传过去了!”
白芷也面露忧色:“姑娘,您小心些。”
沈清辞拍拍她们的手:“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了,不是还有陆公子在吗?”她嘴上安慰着丫头,心里却琢磨着那张纸条和陆忠那句“公子也在府中”的深意。
稍作整理,沈清辞便带着白芷,提了一盒新做的、性味平和的桂花蜜枣糕,往陆府而去。陆府门庭森严,下人引着她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布置雅致却透着威严的花厅。
厅内,陆老夫人端坐主位,穿着绛紫色万寿纹常服,神色平静,不怒自威。陆夫人坐在下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陆景珩果然也在,坐在一旁,见她进来,目光与她短暂交汇,微微颔首,示意她安心。
“民女沈清辞,给老夫人、夫人请安。”沈清辞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起来吧,看座。”陆老夫人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今日宫中,辛苦你了。”
“谢老夫人。民女不敢言辛苦。”沈清辞在下首的绣墩上侧身坐下,姿态恭谨。
陆夫人忍不住先开了口,语气带着关切:“清辞啊,听闻今日宫宴上……有些小插曲?没受什么委屈吧?”她边说边悄悄瞥了老夫人一眼。
沈清辞心知这是开场白,从容答道:“回夫人,并无大事。只是与赵小姐探讨了几句药膳药理,承蒙太后娘娘垂询,幸得娘娘明鉴,并未有何委屈。”
“探讨药理?”陆老夫人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我怎听说,是赵家丫头言语有些冲撞,而你……直言太后羹汤有失?”
这话问得直接,气氛瞬间凝滞。陆景珩眉头微蹙,正要开口,沈清辞却已平静回应:“回老夫人,民女并非直言有失,只是就药性而言,提供了些许改良之见。太后娘娘圣明,亦觉有理,才予以赏赐。若民女言行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夫人训示。”她态度不卑不亢,既说明了事实,又将评判权交还给了老夫人。
陆老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语气稍缓:“你倒是镇定。静玄师太将你教得不错。”她话锋一转,“不过,京城不比江湖,更不比民间。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眼中。你与景珩往来,本就惹人注目,今日宫宴一事,无论对错,都已将你置于风口浪尖。你可明白?”
“民女明白。”沈清辞垂首,“民女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不连累陆府声名。”
“问心无愧?”陆老夫人轻哼一声,“有时候,并非你无愧,便能平安无事。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日是赵家丫头,明日又可能是张家、李家。你待如何?”
这时,陆景珩终于开口,声音沉稳:“祖母,清辞今日应对得体,并未失礼于人前。至于他人非议,孙儿自会担待,不劳祖母烦心。”
“你担待?”陆老夫人看向孙子,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严厉,“你如何担待?景珩,你是我陆家嫡孙,你的婚事,关系家族声誉、前程未来!岂能因一时意气,置家族于不顾?”她这话虽是对陆景珩说,目光却扫向沈清辞,意味明显。
沈清辞心口一紧,却依旧挺直脊背。陆景珩面色不变,语气却坚定:“祖母,孙儿并非意气用事。清辞品性端方,才华出众,孙儿敬之重之。若因门第之见便畏首畏尾,岂是君子所为?亦非我陆家门风。”
“你!”陆老夫人似要动怒。
眼看气氛紧张,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起身再次福礼:“老夫人息怒。民女深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民女与陆公子,如今只是知己好友,共同钻研药膳,并无逾越之处。民女亦会谨言慎行,绝不主动招惹是非。若……若因民女之故,确有损陆府清誉,民女愿即刻离京,永不与公子相见。”她说得平静,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
此言一出,厅内寂静。陆夫人面露不忍,陆景珩眸色一沉。陆老夫人凝视她良久,眼中神色复杂,有审视,有考量,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罢了。你且记住今日之言。景珩,你好自为之。”她摆摆手,略显疲惫,“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退出花厅,陆景珩与沈清辞并肩走在回廊下,一时无言。
“你不必说那些话。”陆景珩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我既认定你,便不会因外力退缩。”
沈清辞抬头看他,夕阳余晖为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她心中微暖,却摇摇头:“老夫人说得对,树大招风。我不能让你为难。至少……明面上,我们需更加谨慎。”
陆景珩停下脚步,深深看她:“你放心,一切有我。”
回到五味轩,已是黄昏。沈清辞身心俱疲,刚坐下,清风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递上一小包茶叶:“姑娘,刚才有个面生的小贩,在门口掉了个这,我捡起来了。看着像是好茶呢!”
沈清辞接过那包用普通草纸包着的茶叶,打开一看,是上等的龙井,但茶叶中,似乎混着一点异样——一小片极薄、颜色略深的干枯叶片,形状……与她之前收到的那张警告纸条上画的茶叶形状,一模一样!
她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嗯,是还不错。你去忙吧。”打发走清风,她立刻仔细检查那片叶子,发现叶片背面,用极细的针尖刺出了几个小孔,排列方式……像是某种密码?
与此同时,她怀中的黑石符,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