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雍亲王府书房,炭盆早早燃起,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
胤禛(青荷)端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是户部送来的、关于明年春蠲免钱粮省份的议定草案。朱笔在指尖悬停,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地名与数字,脑海中对应的却是各地官员的派系、历年亏空、乃至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这草案背后,是太子与八爷党角力的影子,也是皇阿玛用以平衡、试探各方的一步棋。
若是从前的胤禛,面对这般错综复杂、处处是坑的议题,免不了要心头火起,痛恨这些蠹虫只顾党争、不顾民生,情绪激荡之下,或许会写下措辞激烈却可能授人以柄的批注。但此刻,他心神一片清明。《清静宝鉴·神识篇》的心法如同冰玉,将一切外来的焦躁、算计带来的烦恶、乃至对“原命运”中自己结局的余悸,都隔绝在外。他仍能清晰感知到这些情绪的存在,但它们已无法左右他的判断。
他默念“清、静、明、极”四字真言,意念微微沉入丹田魂核。那里,青莲道种的雏形静静悬浮,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混沌光泽,缓慢而坚定地汲取着此方天地间稀薄到极致的本源气息,滋养自身,也反哺着他的神魂。一股源于混沌、包容万有的沉静力量,自道种蔓延开来,与《清静宝鉴》的澄澈神识相辅相成。
于是,眼前纷乱的草案,在他眼中逐渐剥离了情绪色彩,化为一道道清晰的脉络。
哪里是八爷党试图安插人手、攫取民望的“施恩”之地?哪里是太子势力盘根错节、蠲免反而可能助长其贪蠹的区域?哪里又是真正灾伤严重、民不聊生,蠲免势在必行,且能为他博取务实贤名、又不过分刺激对手的切入点?
他不再被“愤怒于党争误国”或“急于表现才干”的情绪驱动,而是纯粹地从“如何做最有利于自己长远目标”的角度出发,冷静权衡。朱笔落下,批注犀利而务实:对某些明显是利益输送的提议直接驳回,措辞引用律例,无可指摘;对某些争议之地,建议“暂缓,待详细勘查后再议”,既不得罪人,也拖延了对手的布局;而对几处确需蠲免且政治风险可控的地区,他则详细列出了蠲免比例、监督措施乃至后续安抚建议,展现出一贯的“孤直”与实干。
字迹依旧是胤禛特有的瘦硬峻刻,但行文逻辑之缜密,对各方心思揣摩之透彻,以及对皇父可能心意的把握之精准,似乎比以往更进了一层。落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雍亲王经事愈多,越发老练沉稳,手腕更圆融而立场不失,绝不会联想到其他。
批阅完最后一份,他搁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腕骨。高无庸无声地进来,换上一盏新沏的云雾茶,低声禀报:“王爷,吴大夫那边有消息了。”
“说。”
“物色嬷嬷和内侍的事,吴大夫初步筛选了三人。一个是南城老字号‘仁济堂’坐堂大夫的遗孀,五十许人,颇通药性,因家道中落,带着一个孙儿过活,身家清白,口风紧。一个是原在内务府伺候过太妃的宫女,四十出头,前年因太妃薨逝放了出来,懂些药材分辨和妇人调理,现寄居在城外兄弟家,为人细致沉默。还有一个是京郊皇庄上的庄头之妻,略识草药,性子沉稳,一家老小的身契都在府里庄子上。”高无庸条理清晰地汇报,“吴大夫的意思,再观察些时日,看看有无不妥,若无问题,便从中择一两人,开始教授。”
胤禛(青荷)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平静的眉眼。“嗯,告诉吴大夫,宁缺毋滥。观察仔细些,尤其是过往有无与别府牵扯不清的瓜葛。确定后,授艺之事务必隐秘。”
“嗻。”高无庸应下,“吴大夫还说,寻访妇科大夫之事,他已托了两位远离京城、在直隶和山东颇有信誉的药材行老友暗中留意,特别提到了若有医术高明的‘药婆’或‘女医’,务必记下。只是此事急不得,需慢慢寻访。”
“让他按计划办便是。”胤禛(青荷)抿了口茶,水温正好。“正院那边?”
“福晋一切安好,按吴大夫的方子调理,孕吐已减轻许多,精神也健旺了些。只是依旧谨慎,日常除了处理必要庶务,多在房中静养或看书。二阿哥近日咳嗽稍频,吴大夫已调整了药方,加了两位润肺化痰的药材。”高无庸顿了顿,“侧福晋昨日带着大阿哥来给福晋请安,大阿哥气色不错,还背了两句《三字经》给福晋听。福晋赏了一对金铃铛给大阿哥玩。”
胤禛(青荷)微微颔首。凌普谨慎持重,宜修安分守己,弘晖日渐好转,鄂鲁虽弱但暂无大险,西小院也平静。后院这盘棋,眼下算是稳住了基本盘。他忽然问:“德妃娘娘近日,可有赏赐到正院?”
高无庸略一思索:“自福晋有孕的消息按王爷吩咐暂未外传后,永和宫除惯例的节赏,并无额外恩赏到正院。倒是前日,德妃娘娘跟前的嬷嬷来过一趟,说是娘娘惦记二阿哥,送了些上用的细腻棉布和软缎,说是给阿哥做贴身衣物被褥更舒服。东西已按例收下,查验后暂无问题,已登记入库。”
惦记鄂鲁?胤禛(青荷)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是惦记他死不了,还是惦记他活不好?亦或是,在试探凌普接管后院后,对永和宫的态度?
“知道了。”他不再多言,转而问道,“戴铎今日可有递消息?”
“有。”高无庸从袖中取出一封薄薄的、无字封面的信笺,“是关于年羹尧将军在四川与当地官绅往来的一些细节,还有……八爷府近日似乎与几个江南盐商走动颇密。”
胤禛(青荷)接过,展开细看。情报琐碎,但他却能从中拼凑出年羹尧在地方上面临的掣肘,以及八爷党试图从财源上巩固势力的动向。他看得很慢,脑海中同步进行着分析、联想、推演。《清静宝鉴》让他心神专注,杂念不生;而青莲道种那丝混沌本源的气息,似乎隐隐提升着他思维的广度与深度,让他能更敏锐地捕捉到信息之间的隐秘关联。
看完,他将信笺凑近炭盆,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化为灰烬。
“给戴铎回话,”他声音平淡,“关于年羹尧处,让他设法,将四川巡抚小舅子包揽讼事、逼死人命的那桩旧案证据,不着痕迹地透给年羹尧知道,不必提是我们给的。至于江南盐商……”他沉吟片刻,“让咱们在漕运上的人,留意这几家盐商运盐的路线、时间、押运人手,记下来,不必有其他动作。”
前者是送一份人情和把柄给年羹尧,助他压制地头蛇,加深羁绊。后者则是收集潜在对手的命脉信息,以备不时之需。出手无形,落子无声。
“嗻。”高无庸领命,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爷,您今日已劳神许久,可要歇息片刻?晚膳时辰也快到了。”
胤禛(青荷)望了一眼窗外,天色确实已暗。他并未感到多少疲惫,《青莲混沌经》的修炼虽缓慢,但对神魂的滋养润物无声,使得他精力比常人更为绵长。但他也知道张弛有度的道理。
“嗯,将晚膳摆在……”他顿了一下,“摆在正院吧。本王也有些事要与福晋说。”
“是。”
高无庸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炭火偶尔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星。
胤禛(青荷)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再次阖上双目,意念归于识海。青莲道种静静悬浮,清静宝鉴的心法如水流转。朝堂的博弈,后院的琐碎,对手的算计,未来的隐忧……所有这一切,此刻都沉淀下来,不再构成纷扰,而是化为他前行路上需要厘清、需要应对的“境”。
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澄澈明净,映着跳动的炭火,却深不见底。
内外皆明,方能执子不乱。这便是他如今的状态,也是他在这混沌局中,为自己开辟出的最有利的“势”。
(第80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