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苏州河上飘着淡淡的雾气,混着码头方向传来的煤灰和鱼腥味,钻进七十六号电务处的窗户。高志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里还在反复推演着“蜂后”系统的能量核心设计图。
“咚咚咚。”
敲门声短促而有力。高志杰眼皮都没抬,“进。”
老鹰的心腹,行动队副队长赵大刚闪了进来,反手关上门,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递过来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
“高工,‘老板’吩咐,今晚十点,三号码头,丙区仓库。”赵大刚的声音干巴巴的,像块晒透了的硬柴,“里面是鬼子新到的一批‘特殊物资’,型号‘茶具’。命令是,彻底销毁,不留痕迹。”
高志杰接过纸袋,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照片和简易地图的轮廓。他不用看都知道,“茶具”是军方对毒气弹的隐语。他拆开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几张从不同角度拍摄的仓库外观照片,一张手绘的码头区域图,标注了几个巡逻队的大致路线和时间。
“知道了。”高志杰把东西塞回纸袋,随手丢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份普通的设备维修单,“我会处理。”
赵大刚却没动,补充了一句:“为确保万无一失,‘老板’安排了人在外围策应,吸引敌人注意力。你这边得手后,按计划路线撤离,他们会负责断后。”
高志杰抬眼看了看赵大刚,对方眼神平静,但深处有种军统行动人员特有的、对生命的漠然。他点点头,没再多问。军统的风格他太了解了,所谓的“策应”和“断后”,很多时候就是吸引火力的炮灰。
赵大刚转身离开,办公室里又只剩下高志杰一个人。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几个特务正在殴打一个抓来的嫌犯,惨叫声隐约可闻。他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夜幕很快降临。
晚上八点,高志杰一身挺括的西装,出现在了法租界一家高档咖啡馆里。他约了日本商社的几个人谈一批“紧俏”的无线电元件,笑容得体,言语风趣,逗得那几个日本商人哈哈大笑。他甚至在交谈间隙,抬腕看了看他那块精致的劳力士,抱怨了一句:“哎呀,跟几位聊得太投机,差点忘了,等会儿还得去百乐门赴个约,林小姐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去晚了可要给我脸色看的。”
几个日本商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纷纷表示理解。
九点三十分,高志杰“匆匆”告别,坐上了自己的黑色轿车,吩咐司机去百乐门。车子汇入夜上海的流光溢彩,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与此同时,三号码头,丙区仓库。
这里戒备森严,探照灯的光柱在堆叠的货箱和空旷的场地上来回扫视,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牵着狼狗,巡逻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仓库深处,一批印着特殊红色标记的木箱被帆布遮盖着,散发出一种冰冷的、不祥的气息。
仓库顶棚的钢架阴影里,几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兵蜂”静静潜伏着。它们的复眼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将下方的守卫分布、巡逻路径实时传输。
高志杰的轿车停在了百乐门舞厅门口。他整了整领结,脸上挂起那种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笑容,迈步走了进去。舞厅里,音乐靡靡,香水味混着雪茄的烟雾,营造出一个与外面残酷世界截然不同的醉生梦死的幻境。林楚君果然在,正被几个纨绔子弟围着说笑,看到高志杰,她抛过来一个嗔怪的眼神,恰到好处。
高志杰笑着走过去,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对勿起,来晚了,等歇好好补偿侬。” 动作亲昵自然,引来周围一阵暧昧的起哄。
没人注意到,他插在西裤口袋里的右手,正握着一个冰冷的、香烟盒大小的金属控制器。他的拇指,在几个微小的按钮上轻轻移动。
码头上,一只“兵蜂”腹部下方的微型抓钩松开,一颗比花生米略大的特制白磷弹,垂直落下,精准地穿过帆布的缝隙,掉进了其中一个标记着红色骷髅头的木箱缝隙里。
“噗!”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码头风声和远处汽笛掩盖的爆燃声。
紧接着,一丝白烟冒出,随即——
“轰!!!”
剧烈的爆炸声猛地撕裂了夜的宁静!冲天的火光瞬间映红了码头区的天空,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带着诡异惨白色的炽烈光芒!殉爆接二连三地发生,巨大的冲击波将仓库屋顶直接掀飞,碎木、铁皮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
“毒气弹!是毒气弹仓库!” 凄厉的日语警报声响起,随即被更大的爆炸声淹没。
日本兵乱作一团,狼狗狂吠,探照灯胡乱晃动。被白磷沾染的士兵发出非人的惨嚎,在地上翻滚。
舞厅里,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窗外远处那映红天际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闷响惊动了。
“哪里爆炸了?”
“好像是码头方向!”
“吓死人了,这么大动静……”
宾客们惊慌地议论着,涌向窗边。
高志杰也“惊愕”地搂着林楚君走到窗边,看着那片燃烧的天空,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混杂着震惊和好奇的表情,低声对林楚君说:“乖乖,这是出了啥事体了?动静搞得比过年放炮仗还厉害。”
林楚君靠在他怀里,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真是假。她仰头看他,眼神复杂,低语:“侬…没事吧?”
高志杰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安心。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看向码头方向,眼神深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控制器在他口袋里,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复位。
就在这时,码头爆炸点的侧翼,突然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那是军统的“策应”人员按计划开始吸引火力了。
日本守军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一部分,轻重火力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猛烈倾泻。
高志杰知道,那是老鹰安排的“弃子”。他们的任务就是死在那里,确保爆炸被坐实是外部武装袭击所致,彻底洗脱内部技术破坏的可能。
他仿佛能听到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同胞,在弹雨中倒下的声音。军统的无情,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有用,就物尽其用;没用,或者可能构成威胁,就毫不犹豫地清除。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高志杰收回目光,对林楚君轻声说,脸上恢复了那种公子哥儿受到惊吓后急于离开的表情,“吓煞人了,还是回去压压惊。”
他搂着林楚君,在众人还在议论张望时,悄然退出了舞厅。
车子驶离百乐门,将那片依然在燃烧的天空抛在身后。车厢内一片沉默。
高志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是任务完成的轻松,而是那惨白的殉爆火光,和想象中那些为了掩护他这颗“暗棋”而倒在枪口下的身影。
“活着才能杀更多鬼子。”老鹰的话再次响起,此刻听来,却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今夜,三号码头化作一片毒焰地狱,日军一批珍贵的毒气弹化为乌有。而制造了这一切的“幽灵”,此刻正坐在返回寓所的轿车里,陪在一位惊魂未定的名媛身边,拥有着无可挑剔的不在场证明。
赌局还在继续,筹码,是更多人的命,包括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