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缸砸在地上,水泼了一地,李慕白没动,眼睛盯着裤脚那片湿泥。二愣子还在喘,话一句接一句往外蹦:“说是明天一早,带皮尺、标杆,还要拍照存档!”
王铁柱腾地站起来,差点踢翻门槛:“他们敢!合同还没到期呢!”
苏婉清一把拉住他袖子:“现在说这个有啥用?人明天就来了!”
老支书坐在角落,旱烟锅磕了两下,没点着,也没再点。
李慕白弯腰捡起缸,抹了把裤腿,忽然问:“昨儿我蹚水回来,看见河湾那片野芹,淹到半截身子,咋还绿油油的?”
没人接话。
他不等回答,径直走到院角水缸边,伸手蘸了点水,又蹲下,把手指按进泥里。湿的,凉的,能攥出水珠来。
“地要真变成湿地,种不了旱地菜,”他抬头,“可湿地里,就真不能长东西?”
王铁柱挠头:“那不就只能长芦苇、水草?还能种菜?你当是变戏法?”
李慕白没理他,转身进屋,门一关,屋里静了。
他盘腿坐在床沿,闭眼,心神一沉,识海里那片灵田缓缓浮现。
三年了,这块地他用过不少回,种过耐寒番茄,催过早熟辣椒,可都是顺其自然地试,从没深想过——这地,到底能干啥?
他调出记忆,灵田左上角那块区域,颜色比别处深,像被水泡过。那是黄金西红柿变异的地方。当时他半夜浇水,碰上冷露,第二天苗就变了样,叶子厚实,果子发金,连虫都不啃。
再翻,右下角一小片焦土,是抗寒辣椒出世的地儿。那会儿他试了草木灰混豆渣当肥,结果一场霜下来,别的苗冻得打卷,那几株反倒挺得笔直。
两次变异,一次是低温+高湿,一次是肥料+低温。环境变了,植物自己扛住了,还变强了。
他忽然睁眼,低声道:“不是地不行,是菜不行。”
他抓起桌上的铅笔头,在烟盒背面写:
湿地——水多,土软,怕涝
现有青椒——根怕淹,三天泡水就烂
若有种菜,能像野芹一样,泡着也能活……
笔尖顿了顿,他咧了下嘴:“那不就是水上种菜?”
他自个儿乐了:“我这是想当神仙?还是想拿菜当鱼养?”
可笑完,他又沉下脸。
灵田里时间快,外头一天,里头能过三四天。
要是把青椒苗放进去,模拟湿地环境,逼它适应,能不能逼出个不怕水的变种来?
他没敢想“一定行”,只问自己:“试都不试,就认输?”
门被敲了两下,苏婉清的声音:“你还好吧?”
“挺好。”他开门,脸上已经没刚才那股沉劲儿了,反倒带着点说不清的亮光,“去地里,挑三株最壮的青椒苗,根带土,别伤着。”
“干啥用?”
“种着玩。”
苏婉清皱眉:“都啥时候了,你还玩?”
“正经事。”他笑,“比见客户还正经。”
她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王铁柱在院外探头:“真没事?你刚才那样子,跟中邪似的。”
“我刚想明白一件事。”李慕白靠在门框上,“咱们一直想着怎么保住旱地,可万一,这地非得变湿地呢?”
“那不就完了?”
“完不了。”他抬手点了点自己脑袋,“人不行,菜可以行。菜不行,咱们让它行。”
王铁柱听得一愣一愣:“你该不会……想让青椒学会游泳吧?”
“差不多。”李慕白咧嘴,“它不游,咱帮它练。”
苏婉清抱着三株苗回来时,天已经黑透。根裹着泥,叶子油亮,一看就是精心伺候出来的。
李慕白接过,一株一株检查,点头:“好苗子,壮实。”
“真要拿去‘玩’?”她问。
“玩出花来。”他转身进屋,把苗轻轻放在桌上,“你们先去吃饭,我忙会儿。”
“我在这儿等。”
“等啥?我又不跑。”
“你一忙起来,饭都不吃。”她把饭盒往桌上一放,“我看着你吃,再忙也得活着。”
王铁柱在门外喊:“我也等!要变出金青椒,我得亲眼瞧着!”
李慕白笑出声:“变不出金的,顶多变个绿得发黑的。”
他低头,手指轻点桌面,心神再次沉入识海。
灵田浮现,他直奔那片低洼区。上次下雨,这儿积了点水,几天都没干,他一直没管。现在看,倒正合适。
他意念一动,三株青椒苗凭空出现,栽进泥里,水位缓缓上升,漫过根部一半。
“模拟湿地第一阶段,半淹。”他低声念叨,“活下来,算你本事。”
他不敢催,不敢加什么“变异加速”之类的念头。太玄乎,也太危险。万一苗死了,外头可没得换。
他只做了件事——把灵田时间调快,外界一小时,里头过两天半。
然后他退出识海,端起饭盒,扒了两口。
“咋样?”苏婉清问。
“种下去了。”
“能成?”
“不知道。”他嚼着萝卜干,“但野芹能活,青椒为啥不能?它只是没机会试。”
王铁柱拍大腿:“你这哪是种菜,你这是逼菜进化!”
“对。”李慕白点头,“环境逼人,人逼菜,谁活下来,谁就有饭吃。”
老支书不知啥时候来了,站在门口,听着没说话。
李慕白抬头:“支书,您说,政策要保湿地,咱们种抗涝菜,算不算破坏生态?”
老支书哼了声:“湿地里长菜,自古就有。莲藕、茭白、水芹,哪个不是湿地长的?你要是真能种出不打药、不施肥、还能卖钱的水生菜,省里都得请你去开会。”
“那我要是种不出来呢?”
“那你就认栽。”老支书拄着拐杖进来,“可你现在不试,就是自己把自己埋了。”
李慕白笑了:“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烈士。”
夜深了,其他人走了,苏婉清还在灶台边守着火。
李慕白坐在院里,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了半边,风一阵一阵吹。
他闭眼,再次进入灵田。
时间已过三天。
三株青椒,两株叶子发黄,蔫头耷脑,眼看不行了。
第三株,主茎发暗,叶子缩了一圈,但顶端嫩芽,居然冒了个小尖。
活了。
不是长得好,是没死。
他心头一跳,赶紧调慢时间流速,再不敢催了。
他把水位降了一点,加了点灵田里自生的腐殖土,又轻轻输入一丝养分——不是强给,是像下雨一样,细细洒。
“你要是真能活下来,”他喃喃,“我给你起名叫‘铁根’。”
他退出识海,长长呼出一口气。
苏婉清端了碗热汤出来:“脸色好多了。咋,有谱了?”
“有一株,没死。”
“就一株?”
“一株就够了。”他接过汤,喝了一口,“只要有一株能活,说明这路没走死。”
“那你接下来干啥?”
“接着试。”他把碗放下,“明天再移两株进来,水位再高点,看看能不能逼出更强的。”
“你不睡了?”
“睡。”他站起身,“但我得做个梦,梦里全是能浮在水上的青椒。”
苏婉清看着他进屋,背影没那么沉了,脚步也轻了。
她小声嘀咕:“疯了,真是疯了。可这疯劲儿,咋看着还挺靠谱呢?”
李慕白躺上床,没立刻睡。
他摸出烟盒,把刚才写的三要素翻过来,在背面添了一行小字:
“失败是常态,放弃才是死局。”
他吹灭油灯,闭眼。
识海里,那株叫“铁根”的青椒,正缓缓舒展一片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