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七年·冬·西海汉营:
初冬的西海之畔,本该是汉军高奏凯歌、饮马圣湖的时刻。然而,此刻的汉军大营,却笼罩在一片比严寒更加刺骨的死亡阴影和绝望恐惧之中。羌人那疯狂而歹毒的“水源战”,其恐怖的后果,在几日内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彻底爆发出来。
起初还只是零星病例,军医尚可应对。但瘟疫这种东西,一旦找到突破口,其传播速度便呈燎原之势。更何况,汉军营地密集,人员众多,共用水源,几乎为瘟疫的传播创造了完美的温床。
瘟魔肆虐:军营化作人间地狱
疫情首先在几个依赖西海湖直接取水的前沿营垒中大规模爆发。
症状极其惨烈:患者先是突发高烧,浑身打摆子般颤抖,继而开始无法控制的剧烈呕吐和腹泻,排泄物很快从污秽变为可怕的脓血混合物。严重的脱水使得士兵们眼眶深陷,皮肤失去弹性。随后,许多人身上开始出现可怕的紫黑色瘀斑或水泡,溃烂流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咽喉肿痛,呼吸艰难,咳出的痰液中带着血丝。
军医们竭尽全力,但他们面对的不是刀剑创伤,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瘟魔”。所有的草药汤剂似乎都效果甚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生龙活虎的壮硕士兵,在短短一两天内就被迅速耗干生命,在极度痛苦和虚弱中凄惨死去。
死亡的速度和数量急剧攀升。帐篷里挤满了呻吟哀嚎的病人,营地里随处可见来不及掩埋、用草席匆匆覆盖的尸体。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周云建议设立的隔离区很快人满为患,但隔离效果微乎其微,因为瘟魔早已通过共同的水源渗透到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恐惧,是比瘟疫传播更快的病毒。
士兵们不敢再去取水,尽管命令要求必须煮沸,但燃料紧缺,流程繁琐,总有疏忽。人们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充满了怀疑和恐惧,生怕对方就是下一个传染源。军营中开始流传各种恐怖的谣言,说是羌人的恶灵作祟,说是触怒了西海的水神。
士气彻底崩溃,纪律开始涣散,整个大军笼罩在一种末日降临的绝望氛围中。非战斗减员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任何一场惨烈的战斗。
将帅无策:绝望中的紧急求援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主帅公孙遗几日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他刚刚巡视完疫情最严重的几个营区,所见所闻让他心如刀绞,却又束手无策。
副将张说往日里的勇猛豪迈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焦躁和无力,他一拳砸在案几上,低吼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这么一个个烂死、渴死?!这比被羌人砍了脑袋还窝囊!”
参军祭酒周云面色惨白,嘴唇干裂。他精通兵法谋略,却对这无形的瘟魔毫无办法。他提出的所有防疫措施,在如此大规模的爆发面前,都显得杯水车薪。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和痛苦,仿佛去年兵败的噩梦再次重演,而且是以一种更加残酷的方式。
军医官跪在帐下,声音颤抖地汇报着最新的、令人绝望的数据:“…大帅,各营上报,今日又新增重症患者逾两千人,死者…死者已过五百…药材早已耗尽,病患太多,根本照顾不过来…照此速度,不出十日,大军…大军恐将…”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局势已经彻底失控。这不是靠勇气、谋略或者装备能解决的敌人。这是一场他们完全陌生的生物战争,而他们正处于绝对的下风。
继续留在原地,无异于坐以待毙,整个远征大军都有可能全军覆没于此!
撤退?且不说数万病患如何转移,在撤退途中,缺医少药,风雪交加,疫情只会更加失控,能有多少人活着回到河西都是未知数。
进退维谷,绝境!
公孙遗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最终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再等了!此事已非我等所能处置!必须立刻上报陛下,请求朝廷决断和支援!”
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办法了。
“周祭酒!”公孙遗看向周云,“你即刻起草奏报,将此地疫情之惨烈、我军之困境,原原本本,详细写明!不得有丝毫隐瞒!”
“张将军!立刻从亲卫中挑选十名最精锐、身体暂无异常的骑士!备足双马,不,备三马!换马不换人!”
“将此奏报,以八百里加急,最高紧急军情发出!告诉他们,哪怕跑死马,跑死人,也必须以最快速度,将奏报送至长安,面呈太子殿下!”
“末将遵命!”张说和周云立刻领命,他们知道,这是在和死神赛跑。
周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和眩晕,以最快的速度、最沉重的笔触,写下了一份字字泣血的奏报。文中详细描述了羌人投毒的卑劣手段、瘟疫爆发的惨状、军队面临的崩溃边缘,以及恳请朝廷火速派遣太医、运送药材、并指示下一步行动方略的急切请求。
奏报被用油纸紧紧包裹,放入铜管,打上火漆。
帐外,十名精挑细选的骑士已然准备就绪,每人配备三匹最快的战马,他们面色凝重,深知肩上担负着数万同袍的生还希望。
“出发!”公孙遗亲自将铜管交给为首的队率。
队率重重点头,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厉喝一声:“走!”
十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死气沉沉的军营,向着东方,向着遥远的帝都长安,开始了这场与死亡竞速的疯狂奔驰。马蹄踏过荒原,卷起滚滚烟尘,仿佛要将这片被瘟神诅咒的土地远远抛在身后。
而大营之内,公孙遗等人能做的,只剩下竭尽全力维持秩序,执行着聊胜于无的隔离措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数字不断攀升,在无尽的煎熬中,等待着来自长安的渺茫回音。西海的寒风,吹拂着汉军的旌旗,也吹不散那浓重的死亡气息。帝国的西征大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峻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