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七年·冬·羌人山谷:
西海的寒风,似乎永远都带着一种刮骨的凛冽。但对于蜷缩在最后几个隐蔽山谷中的羌人残部而言,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寒冷,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们最初那同归于尽般的疯狂投毒,以及随后倾尽全力的决死反扑,非但没有彻底击垮汉军,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裹着铁甲的巨石上,自己骨断筋折,对方却只是晃了晃,然后……以一种更令人绝望的方式,重新站稳了脚跟。
坏消息,如同山谷间的阴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个羌人的帐篷。
外出冒死侦查的哨骑带回了让他们心惊肉跳的景象:
汉军主营那边,昔日弥漫的死寂和恐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一口口崭新的深井被打了出来,汉军士兵和民夫们井然有序地取水,再也不用去河边、湖边冒险。
一堆堆黑色的石头(煤炭)被运进营地,日夜不停地燃烧,冒出浓烟和白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充足热力和大量煮沸的开水。
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许多穿着非军服的人在营地里忙碌,看到汉军士兵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蜡黄,看到原本拥挤的“尸坑”停止了扩大,甚至开始被清理……
一切迹象都表明,那场他们寄予厚望的瘟疫,正在被汉军控制住!
紧接着,更可怕的消息传来:汉军的西域仆从军活动越来越频繁!乌孙的骑兵、龟兹的射手、车师的游骑,如同梳子一样,在他们可能藏身的区域反复扫荡,清剿任何敢于冒头的小股羌人,一步步压缩着他们最后的生存空间。这些仆从军熟悉本地环境,他们的加入,让羌人藏匿的难度大大增加。
而汉军主力,虽然尚未大规模出动,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越来越强。营垒的加固从未停止,斥候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甚至偶尔能看到小股汉军精锐在进行适应性的操练,仿佛在为最后的进攻做着热身。
“他们…他们撑过来了…”一个羌人老酋长得到消息后,瘫坐在皮垫上,失神地喃喃自语,手中的骨杯掉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再次迅速席卷了残存的羌人部落,而且比上一次更加彻底,更加绝望。
上一次,他们还有拼死一搏的血勇。而现在,血勇已经在之前的反扑中消耗殆尽,换来的却是对方更坚实的防御和更旺盛的士气。他们最恶毒、最同归于尽的手段都用尽了,却依然无法撼动汉军分毫。这种认知,带来的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
“汉人…汉人等不及冬天过去了…”另一个头领声音颤抖地在部落联席会议上说道,“他们马上就要动手了!他们现在有水,有药,有援军,他们不会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了!”
这个判断,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认。汉军近期频繁的调动和西域仆从军的清剿,无疑是在为最后的总攻清扫障碍,做准备。汉军不需要等到春暖花开,他们就要在这寒冬之中,彻底解决西海问题!
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再提反抗,也没有人再提迁徙。反抗是死路一条,迁徙?在这严冬,又能迁到哪里去?北方是更冷的漠北和虎视眈眈的伊列人、匈奴人,南方是根本无法生存的雪域高原。
他们仿佛被堵在了一个越来越小的死胡同里,而汉军正在不紧不慢地砌上最后一面墙。
扎西顿珠,这位曾经主导了投毒和反扑的大酋长,此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眼神浑浊,一言不发。他所有的疯狂和计策,在帝国强大的恢复能力和组织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愤怒吗?
当然愤怒!那是家园被占、族人被屠戮的刻骨仇恨。
但这愤怒之中,此刻更多掺杂的是恐惧、是悔恨、是穷途末路的悲凉。
他们愤怒于汉军的赶尽杀绝,更恐惧于那即将到来的、无法抵抗的末日审判。他们悔恨当初为何要招惹这个无法战胜的巨人,悔恨那同归于尽的毒计非但没成功,反而可能招致汉军更残酷的报复。
山谷里,再也听不到复仇的呐喊,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压抑的哭泣,以及男人们望着逐渐减少的牛羊和粮袋时,那绝望的沉默。他们就像一群等待雪崩降临的旅人,明知灭亡在即,却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白色的死亡线,从山顶缓缓压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汉军联合西域诸国军队的每一次调动,每一次小规模的清剿,都像是雪崩前滚落的碎石,提醒着他们:最后的时刻,快要到了。西海的这个冬天,注定将成为羌人这个民族,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