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要见你。”
钟表匠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铁幕,瞬间隔开了宋博士与病床上昏睡的安娜。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敲打着令人心悸的寂静。见长老?单独?在这个完全陌生、充满未知规则和压抑气氛的地下堡垒里?
宋博士的心脏猛地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看向安娜,女孩苍白的脸在灯光下像一碰即碎的瓷器。她不能离开安娜,尤其是在她刚刚经历了那样诡异的清醒之后。
“现在?”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安娜她……”
“这里有最好的医护,她暂时安全。”钟表匠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神色,“长老不喜欢等待。而且……他可能有一些关于林枫的消息。”
林枫!
这个名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宋博士心中的恐惧和犹豫。林枫还活着?有消息了?这是支撑她走到现在的唯一信念,是她所有勇气和坚持的源头。任何一丝关于他的线索,都足以让她赴汤蹈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一眼沉睡的安娜,又看向钟表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这场会面,是交易,是试探,也可能是获取关键信息的唯一机会。
“好。”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依旧带着河水腥气的衣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一些,“带路。”
钟表匠微微颔首,转身走出病房。宋博士最后看了一眼安娜,跟着他走进了那条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走廊。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味,钻进鼻腔。走廊两旁的金属门都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她和钟表匠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没有走远,就在病房斜对面的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门前停下。这扇门看起来比其他的更厚实,表面光滑冰冷。钟表匠在门旁的密码盘上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又进行了一次虹膜扫描。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机械传动声,随后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门后是一条短促的甬道,尽头是另一扇更显古朴、像是厚重橡木制成的门。这里的空气更加沉闷,带着一种旧书籍、陈年木材和某种淡淡香料混合的奇特气味,与外面军事化的冰冷感截然不同。
钟表匠在木门前停下,没有敲门,只是侧身让开,对宋博士低声道:“进去吧。记住我跟你说的。”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宋博士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内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小,是一间布置得像旧式书房或办公室的密室。灯光柔和,来自几盏带有绿色玻璃灯罩的台灯。四壁是顶天立地的深色木质书架,塞满了各种厚重书籍和文件夹,有些书脊上的烫金字体已经模糊不清。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布满岁月痕迹的红木书桌,桌面上堆放着散乱的文件、地图和一个老旧的黄铜地球仪。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旧纸和香料的味道。
书桌后,坐着一位老人。
他看起来年事已高,头发银白稀疏,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款式陈旧但熨烫平整的高领毛衣。他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锐利,像是经过岁月打磨的琥珀,透过一副老花镜片,平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宋博士。他的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手指修长,骨节粗大,皮肤上布满老年斑,却给人一种沉稳有力的感觉。
这就是“长老”。他没有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但那种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沉静,反而形成了一种更强大的、无形的压迫感。
“宋博士,请坐。”长老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带有回音的韵律,吐字清晰而缓慢。他指了指书桌对面一张同样古旧的皮质扶手椅。
宋博士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保持镇定,迎接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
长老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桌上一只小巧的白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里面深色的液体,似乎是茶。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与这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安娜·罗斯托娃的情况,我听说了。”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宋博士脸上,直接切入主题,“短暂的清醒,伴有谵妄。她说到了‘黑色的鸟’和‘灯塔’,是吗?”
宋博士心中一惊。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而且如此详细!她点了点头,谨慎地回答:“是。但她意识不清,那些话可能只是高烧下的胡言乱语。”
“意识不清时的话语,往往比清醒时的更接近真相的核心。”长老淡淡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黑色的鸟’……很有趣的比喻。据我们所知,‘乌鸦’最近确实调动了一架新型的、涂装特殊的侦察直升机。而‘灯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是圣殿内部对‘基石计划’核心能源枢纽的一个代号。”
宋博士的心脏狂跳起来。长老不仅知道安娜的呓语,还能立刻将其与真实情报对应起来!守夜人对圣殿内部的了解,深得可怕!
“您……知道‘基石计划’?”她忍不住问道。
长老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解读的、近乎慈悲又带着嘲讽的弧度:“我们知道很多事,博士。比建筑师想象的要多,也比钟表匠愿意承认的要多。”他话中有话,直接将钟表匠也置于某种审视之下。
“那么,您帮助我们,是为了对抗圣殿?”宋博士试图摸清对方的意图。
“对抗?”长老轻轻摇头,仿佛听到了一个幼稚的词语,“我们更倾向于称之为‘制衡’。圣殿的野心和其技术的危险性,已经超出了可控的范围。它像一颗癌细胞,需要被隔离,必要时,被清除。而安娜,以及她姐姐伊莲娜留下的‘遗产’,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他的用词冰冷而客观,将活生生的人视为“环节”和“遗产”,这让宋博士感到不适,但又无法反驳。这就是现实。
“林枫呢?”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钟表匠说,您可能有他的消息。”
长老凝视着宋博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看到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期盼。他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对宋博士来说如同酷刑。
“林枫还活着。”长老终于开口,语气平稳,“钟表匠把他安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伤势得到了控制。但情况……比较复杂。”
“复杂?什么意思?”宋博士的心提了起来。
“他的身体在恢复,但意识层面……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长老选择着用词,听起来十分谨慎,“他似乎对某些特定的频率或刺激,产生了强烈的、非典型的生理和心理反应。钟表匠认为,这可能与他作为‘钥匙’的特殊性被激活有关,也可能……是圣殿在他身上留下的某种‘后手’被触发了。”
意料之外的变化?后手?宋博士的血液仿佛瞬间冷却。建筑师到底对林枫做了什么?
“他在哪里?我能见他吗?”她急切地问。
“暂时不能。”长老的回答干脆利落,“他的位置需要绝对保密,转移的风险太大。而且,在他情况稳定、我们更好地理解这种‘变化’之前,见面并非明智之举。”他看到了宋博士眼中瞬间涌上的失望和焦虑,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安排你们进行一次短暂的、安全的通讯。让你确认他的状况。”
通讯?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宋博士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不安,点了点头:“谢谢您。”
“不必谢我。”长老的目光变得深沉,“这是一场交易。我们提供庇护和信息,而你们,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您需要什么?”宋博士知道,关键的部分来了。
“首先,关于安娜在圣所的一切细节,尤其是建筑师对她进行的每一次‘校准’的记录和她的反应,我需要最完整的报告。”长老竖起一根手指,“其次,当安娜再次清醒,并且状态允许时,我们需要对她进行一系列……非侵入性的评估测试,以了解她作为‘相容体’的真实状态和潜力。”
非侵入性评估?听起来温和,但谁知道背后隐藏着什么?宋博士的警惕心再次升起。
“最后,”长老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牢牢锁住宋博士,“我需要你,利用你的专业知识和与林枫、安娜的信任关系,协助我们……破解伊莲娜·罗斯托娃留下的最后信息。我们相信,她死前一定通过某种方式,将关键的数据或指令,传递给了安娜,或者……与安娜的潜意识产生了某种共鸣。”
伊莲娜留下的信息?宋博士想起了伊莲娜的疯狂和那些破碎的警告。难道那些不仅仅是疯话?
“我怎么协助?”她谨慎地问。
“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长老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姿态,“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配合治疗,稳定安娜的状况。其他的,稍后再说。”
谈话似乎到此为止。长老已经开出了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时,书房一角的某个古老设备上的一个小指示灯突然闪烁起绿色的微光。长老瞥了一眼,对宋博士说:“通讯已经准备好了。在隔壁房间。你有五分钟时间。”
他按下了书桌上的一个按钮,那扇厚重的木门无声地滑开,钟表匠正站在门外等候。
宋博士站起身,心情复杂地向长老微微鞠躬,然后跟着钟表匠走出了书房。她的脑海中充满了新的信息、更深的谜团和沉重的压力。林枫还活着,但状况不明;守夜人目的明确,手段难测;而安娜,依然是风暴的中心。
钟表匠带着她走进隔壁一个只有简单桌椅和通讯设备的小房间,递给她一个耳机。
“线路是加密的,时间有限。长话短说。”他低声嘱咐道,然后退到门外,关上了门。
宋博士戴上耳机,手心里全是冷汗。耳机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噪音,然后,一个她日夜牵挂的、虚弱但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宋……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