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昂尼德那句从牙缝里挤出的威胁,如同冰锥,穿透通风管道的金属隔栅,刺入黑暗中蜷缩的三人耳中,带来刺骨的寒意。“基石”的真正秘密?送给“建筑师”?大家同归于尽?这信息量巨大且骇人,瞬间冲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将她们拖入一个更深的、充满背叛与算计的漩涡。
储藏室里,短暂的死寂后,是那个守夜人压低声音的、急促的辩解,但距离和管道阻隔让内容模糊不清。只能听到列昂尼德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失望和愤怒的冷哼。
通风管道内,宋博士紧紧抱着安娜,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看向身旁的“牧羊犬”,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夜枭在她身后,呼吸轻微得几乎听不见,但那种蓄势待发的警惕感如同实质。
现在怎么办?出去?列昂尼德是敌是友?那个守夜人又是谁?外面医疗中心的战斗结束了吗?“白鸽”和“红鸦”谁赢了?
无数个问题在脑中炸开,但现实没有给她们思考的时间。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从管道出口处传来。是列昂尼德!他似乎触动了通风隔栅的某个机关!
“牧羊犬”瞬间肌肉紧绷,手无声地摸向腰后,虽然武器早已在混乱中丢失。夜枭也微微弓起身子,像一头准备扑击的豹子。
隔栅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道应急灯昏暗的光线射入管道,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列昂尼德的脸出现在缝隙后,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刀,快速扫过管道内的三人,最后定格在宋博士怀中的安娜身上。看到安娜似乎还有气息,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的波动,但立刻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出来。快。”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外面暂时安全,但‘白鸽’的人在清扫战场,他们很快会搜索到这里。”
“牧羊犬”没有动,冷声反问:“安全?和你在一起?还是和那个……”他示意了一下储藏室内那个已经看不到身影的守夜人。
列昂尼德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而冰冷的弧度:“现在没时间解释。信不信由你。但留在这里,等‘白鸽’或者残余的‘红鸦’找到你们,结局没什么不同。”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看向安娜,“想让她活,就跟我走。我知道一条路,也许能出去。”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反而比任何保证都更有说服力。尤其是,他刚刚才为了安娜,不惜用最核心的秘密威胁守夜人高层。这种近乎疯狂的维护,不像伪装。
宋博士与“牧羊犬”交换了一个眼神。留下是绝路,跟着列昂尼德,至少有一线生机,尽管这生机可能通向另一个陷阱。
“走。” “牧羊犬”做出了决断,率先从管道中钻出,落地无声,立刻警惕地审视着整个储藏室。夜枭紧随其后。
宋博士抱着安娜,在“牧羊犬”的帮助下,也艰难地爬了出来。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脱感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储藏室里堆满了各种物资箱,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那个与列昂尼德交谈的守夜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列昂尼德迅速将通风隔栅恢复原状,抹去痕迹。他走到储藏室一角,挪开几个沉重的木箱,后面竟然露出一扇低矮的、看起来像是检修通道的暗门!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
“这条通道通往旧矿区的排水系统,出口在山的另一侧,靠近废弃的铁路线。”列昂尼德一边用力拉开暗门,一边快速解释,“‘白鸽’的注意力现在集中在基地核心区和主要出口,这里是盲点。但我们必须快,排水系统并不完全安全,而且……我不确定守夜人内部还有多少‘干净’的人。”
“干净?”宋博士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
列昂尼德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们进去。暗门后是向下的、陡峭的铁梯,深不见底,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我断后。” “牧羊犬”示意宋博士和夜枭先下。
就在宋博士抱着安娜,小心翼翼踏上铁梯时,安娜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痛苦的呻吟!她的眼睛在昏迷中猛地睁开,瞳孔涣散,却直勾勾地“望”着列昂尼德的方向。
她的嘴唇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破碎的俄语词汇,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回荡在狭窄的入口处:
“…… Дrдr …(叔叔)… kpoвь …(血)… ha …(在)… kpыльrx …(翅膀上)…”
叔叔……血……在翅膀上……
这话语无伦次,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列昂尼德!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看向安娜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某种深切的、仿佛被戳穿秘密的恐慌!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安娜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这反应太剧烈了!完全不像是看到一个濒死侄女该有的样子!
宋博士和“牧羊犬”都愣住了。安娜怎么会突然说俄语?这句谵妄般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列昂尼德会有如此恐惧的反应?
“她……她在说什么?”宋博士惊疑不定地问。
列昂尼德猛地回过神,迅速压下眼中的惊骇,恢复了冷静,但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促:“胡话!高烧的胡话!快走!没时间了!”他几乎是粗暴地推着宋博士往下走。
安娜在说完那句话后,眼睛再次闭上,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疑虑的种子已经种下。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四人依次爬下铁梯,进入一条更加阴暗、潮湿的混凝土管道。管道很窄,需要弯腰前行,脚下是及踝的、散发着恶臭的积水。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远处隐约传来水流声和更深处某种机械运转的低沉轰鸣。
列昂尼德打亮一支微光手电,在前面带路,步伐很快,对错综复杂的岔路毫不犹豫。他的背影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僵硬。
“牧羊犬”紧跟在宋博士身后,警惕地注意着后方和两侧的动静。夜枭断后,沉默得像一道影子。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前行了十几分钟,管道前方出现了微弱的自然光,并且传来了更清晰的水流声。似乎快到出口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列昂尼德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微变:“后面有声音!有人跟上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从他们来的方向,隐约传来了蹚水的声音和模糊的脚步声!速度很快!
是“白鸽”的追兵?还是守夜人的清理小队?或者是……那个消失的、与列昂尼德交谈的守夜人带来了援兵?
“快跑!”列昂尼德低吼一声,加速向前冲去。
出口就在眼前!那是一个半淹没在水中的、锈蚀严重的铁栅栏,外面是奔流的山涧和陡峭的河岸!
四人拼命冲向出口。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拉动枪栓的清脆声响!
列昂尼德冲到铁栅栏前,用力摇晃,栅栏锈死得很严重。“帮忙!”他对着“牧羊犬”大喊。
“牧羊犬”和夜枭立刻上前,三人合力,用尽全身力气猛踹栅栏的连接处。锈蚀的螺栓发出刺耳的呻吟声,终于断裂!栅栏被踹开一个缺口!
“快出去!”列昂尼德催促宋博士。
宋博士抱着安娜,率先从缺口钻出,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到腰部。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山林染上一层血色。她奋力向岸边爬去。
“牧羊犬”和夜枭也紧随其后钻出。列昂尼德是最后一个,他刚探出半个身子,身后管道内就响起了枪声!子弹打在混凝土管壁上,溅起碎石和水花!
“走!别管我!”列昂尼德对着已经上岸的三人大吼,同时回身,似乎想用身体挡住缺口,为她们争取时间!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原本正在奋力游向岸边的夜枭,突然毫无征兆地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如同一条游鱼,瞬间潜到了列昂尼德身后的水下!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她手中寒光一闪,不知何时藏起的匕首,猛地刺向列昂尼德的后心!
这一下变起仓促,快如闪电!狠辣决绝!
“你!”“牧羊犬”惊怒交加,但距离太远,根本无法阻止!
宋博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列昂尼德仿佛背后长眼,在匕首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诡异地向侧面一滑,同时手肘猛地向后撞去!动作迅捷得完全不似一个老人!
“噗嗤!”
匕首擦着他的肋部划过,带出一溜血花!而他的手肘也重重撞在夜枭的手腕上!
夜枭闷哼一声,匕首脱手落入水中。两人在水中瞬间缠斗在一起,水花四溅!
“为什么?”列昂尼德一边格挡着夜枭凶狠的攻击,一边低吼,声音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夜枭不答,眼神冰冷如毒蛇,攻击越发凌厉,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管道内的追兵已经逼近缺口,枪声更加密集!
“牧羊犬”当机立断,对着水中缠斗的两人吼道:“别打了!先上岸!”
他一边开枪向管道缺口方向压制射击,一边试图靠近接应。
宋博士抱着安娜,躲在岸边一块巨石后面,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内讧和逼近的追兵,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夜枭为什么要杀列昂尼德?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昏迷的安娜,被河水浸湿的手背上,那个之前她无意识划出的、残缺的鸟爪印记附近,皮肤的毛细血管,正隐隐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的、如同血丝勾勒的羽翼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