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是你吗?”
林枫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虚弱、沙哑,带着电流干扰的细微杂音,却像一道滚烫的熔岩,瞬间灼穿了宋博士紧绷的神经。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哽咽。是他!他还活着!这个认知像强心剂,注入了她几近枯竭的身体。
“是我!林枫!你怎么样?你在哪里?”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语速极快,恨不得将所有问题一口气问完。
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林枫粗重而略显紊乱的呼吸声,仿佛每说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我……还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的回答断断续续,避开了具体位置,“钟表匠的人……在处理我的伤……腿……好多了……”他似乎想让她安心,但语气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某种……游离感。
“安娜呢?她怎么样了?”林枫紧接着问,声音里带着真切的焦急。
“她暂时安全,在守夜人的地下避难所。刚醒过一次,但情况还很危险。”宋博士尽量简洁地汇报,强忍着没有提及安娜那些令人不安的呓语和守夜人提出的条件。她不想在通讯中增加他的负担。
“守夜人……”林枫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警惕?“他们……可信吗?”
这个问题让宋博士心头一紧。连林枫也对此表示怀疑?“目前看来,他们提供了庇护和医疗。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条件很苛刻。我们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林枫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咀嚼这个词的含义。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他问:“宋……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这声关怀让宋博士的鼻子一酸,所有的坚强在那一刻几乎土崩瓦解。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没事。只是……很担心你们。”
“听着,宋,”林枫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飘忽感,“我……我好像听到一些声音……很奇怪的声音……有时像钟表在走,有时……像很多人在低声说话……就在墙壁后面……钟表匠说……是药物反应……”
墙壁后面的声音?药物反应?宋博士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长老提到的“意料之外的变化”难道是指这个?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是……更糟的情况?建筑师在他身上到底留下了什么?
“林枫,你冷静点!那可能是幻觉!你受伤太重了!”她急切地安抚,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不……不像幻觉……”林枫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恐惧,“很真实……而且……我好像……记起了一些片段……在圣所里……建筑师他……不止一次……在我昏迷的时候……”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的记忆边缘,无法继续。
宋博士的血液几乎凝固。建筑师对林枫做了什么?那些“校准”难道不仅仅是物理上的?
“林枫!林枫!你还在听吗?”她对着话筒低喊,生怕信号中断。
“在……我没事……”林枫的声音重新变得微弱,刚才那片刻的激动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宋……保护好安娜……也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被电流噪音淹没。
“包括谁?林枫!你说清楚!”宋博士急切地追问。
但耳机里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以及一个模糊的、似乎是钟表匠的遥远声音:“时间到了,他需要休息。”
紧接着,通讯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宋博士僵在原地,耳机里单调的忙音像锤子一样敲打着她的耳膜。短短五分钟的通话,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更深的忧虑和恐惧。林枫还活着,但他的状态极不正常!那些奇怪的声音,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还有他未说完的警告……“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包括谁?钟表匠?守夜人?还是……其他她没想到的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块正在裂开的薄冰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摘下耳机,手指还在微微颤抖。推开通讯室的门,钟表匠正等在外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怎么样?”钟表匠平静地问,仿佛刚才切断通讯的人不是他。
“他很不好!”宋博士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蛛丝马迹,“他说听到奇怪的声音,记忆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建筑师对他做了什么?”
钟表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严重的创伤和感染会影响神经系统,出现幻听和记忆紊乱是可能的。我们在密切监控。”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却无法打消宋博士心中的疑虑。
“只是创伤后遗症?”宋博士逼问,“长老说的‘意料之外的变化’是什么?”
“那需要更专业的评估才能确定。”钟表匠避重就轻,转移了话题,“长老的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安娜的时间不多了。”
现实的压力再次如山般压下。林枫的异常需要调查,但安娜的生命危在旦夕。她必须做出抉择。
宋博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愤怒和猜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需要利用守夜人的资源,先保住安娜的命,再想办法查明林枫的真相。
“我需要先看到更具体的治疗方案和对安娜的保障。”她看着钟表匠,语气恢复了专业性的冷静,“否则,我无法提供任何信息。”
钟表匠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以。我会向长老转达。现在,先回病房吧。”
回到安娜的病房,一切依旧。女孩安静地躺着,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清醒从未发生。但宋博士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林枫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那种令人不安的飘忽和恐惧。守夜人、钟表匠、长老……每一张面孔背后似乎都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她坐在床边,握住安娜冰凉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那里,仿佛站着林枫未说完的警告,像一个无声的幽灵。
夜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靠在门框上,冷眼看着这一切。“通讯结束了?”她淡淡地问,“你的小情人还活着?”
宋博士没有理会她语气中的嘲讽,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了?”夜枭似乎随口一问,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宋博士犹豫了一下,没有透露林枫的异常,只是说:“他担心安娜,让我们小心。”
“小心?”夜枭嗤笑一声,“在这里,小心有用吗?”她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我们就像实验室里的老鼠,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暂时的平静。宋博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凛然。是啊,在这个完全受控的环境里,她们哪有真正的选择权?
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守夜人的医护人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新的输液袋和一份文件。
“宋博士,”医护人员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长老同意了您的要求。这是安娜小姐下一阶段的强化治疗方案和用药清单,请您过目。如果没问题,请在这里签字。同时,关于信息共享的初步纲要,也请您尽快准备。”
文件被递到面前,白纸黑字,条款清晰。医疗方案看起来确实专业且积极,但那份信息共享纲要,却像一张无形的卖身契。
宋博士接过文件,手指微微颤抖。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生命垂危的安娜,又想起通讯中林枫那虚弱而异常的声音。
她拿起笔,感觉重若千钧。
就在笔尖即将触到纸面的那一刻,夜枭突然用极低的声音,几乎耳语般地说了一句:
“别忘了,‘乌鸦’能找到水文站,‘守夜人’……怎么就那么巧,刚好在边界等着我们?”
宋博士的手猛地顿住了。笔尖悬在半空,一滴墨水滴落在签名处,缓缓晕开。
夜枭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病房,留下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疑问。
巧合?还是……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宋博士看着那份等待签字的文件,又看了看昏迷的安娜,最终,缓缓放下了笔。
她抬起头,对等待的医护人员说道:
“治疗方案我原则同意。但这份纲要,我需要和长老当面谈清楚细节。”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看清这盘棋局到底有多少隐藏的棋手。
医护人员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记录下她的要求,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宋博士和安娜。寂静中,危机感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宋博士靠近安娜,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一种坚定的誓言:
“我们会活下去的……一定会。然后,找出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