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系统发出的稳定嗡鸣,在萨满灵图那柔和的精神指引下,显得不再那么冰冷。
探测舟如同一条谨慎的游鱼,在光怪陆离的能量湍流中滑行。
浮黎萨满绘制的灵性图谱在主屏幕上与罗小北的数字化导航路径近乎完美地重叠,一种奇异的和谐,短暂地弥合了科技与玄学之间的鸿沟。
希望,如同舟外偶尔掠过的一丝纯净辉光,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然而,星渊井从不会允许长时间的安宁。
前方的景象开始扭曲。
不再是液态的能量瀑布,也不是固化的光之丛林。那是一片无法用常规定义的区域。空间本身仿佛患上了恶疾,在固态与等离子态之间疯狂振荡。
前一瞬,还是坚不可摧、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能量壁垒,下一秒,就崩塌成一片灼热、咆哮、足以汽化万物的等离子海洋。切换毫无规律,速度快得超越肉眼捕捉的极限,只留下视网膜上残存的、矛盾的影像叠加,以及能量剧烈嬗变发出的、撕裂灵魂的尖啸。
“警报!前方空间结构失稳!能量读数超越阈值!护盾过载风险急剧攀升!”冰冷的合成音无情地播报着显而易见的绝境。
探测舟猛地减速,悬停在这片死亡地带边缘。狂暴的能量乱流撞击着护盾,发出雨打芭蕉般的密集噼啪声,舟体剧烈震颤起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固定物。
“退回去!必须退回去!”一名年轻的岚宗弟子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的恐惧如同病毒,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天灾,后退是生物的本能。
“退不了。”敖玄霄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他的手掌按在舱壁上,炁感早已如同触须般蔓延开去。“后面的路径被新生的能量乱流堵死了。我们被包围了。”
绝望,像井底的寒意,悄然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让我看看。”矿盟的首席工程师,巴顿,挤到了控制台前。他的动作带着矿盟人员特有的、近乎笨拙的物理感,与周围修士们的飘逸灵动格格不入。他的手指粗大,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地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调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频谱图。他的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没有人打扰他。在这纯粹的、毁灭性的物理现象面前,科学是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
“不是自然现象。”巴顿喃喃自语,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振荡频率有细微的、重复的峰值……像是……某种失效的防御机制,或者……一个崩溃中的能量约束场。”
“分析结论,工程师。”苏砚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依旧站在靠近舱门的位置,仿佛随时可以出剑。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柄置于冰匣中的利剑,冷静得让人心安,也疏离得让人难以接近。
巴顿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参数。“构态切换不是随机的。它有基础频率,虽然极其复杂,但存在规律。看这里,还有这里……”他快速圈出几个数据节点,“能量阈值在每次切换前会有短暂的、可预测的波动。”
“说方案。”敖玄言简意赅。时间,是比能量更宝贵的资源。
巴顿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扫过舱内每一张面孔,最终定格在敖玄霄身上。“有一个理论上的方法。护盾不可能长时间抵抗这种层级的嬗变冲击。但如果……如果我们能将护盾的频率,调整到与它构态切换的某个谐振点同步……”
“同步?”之前那名年轻弟子失声叫道,“那不就是主动撞上去吗?”
“不!”巴顿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特有的光芒,“是‘滑’过去。在它从固态壁垒切换到等离子态的瞬间,有一个理论上存在的、持续时间以微秒计的‘零界点’。在那个点上,空间结构既非绝对固态,也非绝对流体,能量处于一种短暂的‘真空’状态。如果我们的护盾能在那一刻,以精确的频率与之谐振,我们就有可能……穿过去。就像子弹穿过水流,只要速度够快,接触时间够短,水就来不及传递冲击。”
舱内一片死寂。
这个方案太过疯狂。它依赖于一个理论推演,依赖于对时机的精确把握,依赖于探测器在极端干扰下的可靠性,更依赖于无法预测的运气。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探测舟连同里面的所有人,都会在瞬间被固态壁垒碾碎,或被等离子海洋蒸发。
“成功率?”敖玄霄问出了关键问题。
巴顿沉默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基于现有数据模型……不超过百分之三十。”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需要手动操控。自动系统反应不过来。”
百分之三十。生存与死亡的天平,倾斜得如此厉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驾驶员身上。那是矿盟的一名资深飞行员,代号“铁砧”,以沉稳着称。此刻,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握着操控杆的手背青筋暴起。
“我……”铁砧的喉咙有些干涩。这不是普通的飞行,这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死神的镰刀缝隙里穿梭。
“没有其他选择。”敖玄霄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向巴顿,“工程师,计算谐振频率和最佳切入时机。我们需要具体的参数。”他又看向铁砧,“飞行员,我们的命,交给你了。”
没有激昂的动员,没有冗余的安慰。只有最直接的责任分配,和最冰冷的信任。
巴顿重重地点了下头,立刻埋首于控制台,手指快得出现了残影。铁砧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绝对的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消失,只剩下前方的死亡区域和手中的操控杆。
苏砚的手,无声地搭上了剑柄。她无法参与这科技的博弈,但她能做的,是斩开任何可能干扰这次尝试的意外。
浮黎萨满停止了绘制灵图,她双手合十,开始低声吟唱起古老而晦涩的歌谣,那歌声不再指引方向,而是带着一种安抚灵魂、祈求庇护的韵律,微弱地对抗着外界狂暴的能量嘶鸣。
岚宗的修士们则默默运转心法,清心咒的力场被催发到极致,试图为驾驶员和工程师创造一个相对稳定的精神环境,抵御那足以让人发疯的视觉冲击和能量压迫。
探测舟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巴顿报出一连串复杂参数的语速越来越快。铁砧的呼吸变得极其缓慢而深长,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代表“零界点”的、一闪即逝的标记。
“频率锁定!”
“切入倒计时,五……”
“四……”
能量壁垒再次凝实,如同巨大的死神之镰挥来。
“三……”
等离子海洋在前方翻滚,灼热仿佛已穿透护盾。
“二……”
铁砧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
“一……就是现在!”
探测舟的引擎发出过载的悲鸣,护盾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眼,频率以一种精妙到极致的方式调整着。舟体不再是“航行”,而是像一枚被射出的针,精准地刺向那片混沌。
巨大的过载将所有人死死压在座位上。
窗外,是破碎的万花筒。固态的碎片如玻璃般炸裂,融化成流淌的光,又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炽热的气体。色彩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纯粹的能量宣泄。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般的闪光在上面明灭不定。
时间失去了度量。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突然——
一切的喧嚣戛然而止。
探测舟冲出了那片死亡区域,闯入一片相对平静,却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空间。只有舟体外部装甲因为瞬间的超高低温变化而发出的“咔咔”声,证明着刚才的经历并非幻觉。
成功了。
短暂的寂静后,是劫后余生般的、压抑的喘息声。
铁砧瘫在驾驶座上,汗水几乎浸透了他的制服,双手仍在微微颤抖。巴顿扶着控制台,大口喘着气,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兴奋。
“我们……穿过来了?”年轻的岚宗弟子难以置信地喃喃。
敖玄霄松开了按在舱壁上的手,指尖微微发白。他看向巴顿,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但认可已在其中。苏砚搭在剑柄上的手,也缓缓松开。
然而,巴顿脸上的兴奋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快速检查着刚刚记录下来的环境数据,脸色再次变得凝重。
“不对……”他调出构态切换区的能量图谱,指着那些规律的峰值和阈值波动,“这种模式……不像是自然崩溃。更像是一种……被设定好的程序。一种……考验?或者……筛选?”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无垠的黑暗,以及更深处那隐约传来的、更加庞大的能量源。
“这个地方,不像是一个简单的能量井或者遗迹。”巴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它更像是一个……拥有某种智能的、巨大的……系统。”
而这个系统,刚刚对他们进行了一次极其危险的“压力测试”。
他们通过了测试,得以继续深入。
但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深的黑暗,还是揭示一切的真相?
探测舟调整姿态,朝着导航锁定的最终坐标,向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义无反顾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