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挣脱诡异漩涡的“海燕号”,如同受伤的海鸟,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下微微颠簸前行。船上一片狼藉,碎裂的水桶、散落的缆绳、还有众人剧烈喘息的声音,无不昭示着方才的凶险。
阿腥双手稳着舵轮,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深深的凝重。他的目光在东南方向那片愈发浓郁的暗紫色天幕与诡异黑线上停留片刻,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正闭目调息、脸色苍白的苏念棠,眼底的惊疑与探究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涡流……底下有东西。”阿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干涩依旧,却多了一丝压抑的情绪,“不是天然的。我见过海眼,不是那种感觉……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画’出来的陷阱。”
陆北辰已经迅速检查了船体损伤和物资损失,情况不容乐观。淡水损失了近三分之一,部分干粮泡了海水,最重要的是,船底一处不太关键的木板出现了细微裂痕,虽然暂时无碍,但在这前路未卜的凶险海域,任何一点损伤都可能被放大成致命危机。
“能修补吗?”陆北辰沉声问。
阿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简单堵一下可以,但要彻底修,得上岸。这地方……”他望向前方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诡异景象,“不像有岸的样子。”
苏念棠缓缓睁开眼,眸中星辉流转,方才的消耗在星辰之力的滋养下恢复了大半。她摊开手掌,那枚“定星盘”此刻已经完全失灵,蓝色晶石指针如同喝醉了酒般无规则地乱颤。但掌心那淡去的印记,对东南方向的感应却愈发清晰和灼热,仿佛在催促,又像是在……共鸣。
“定星盘失效,是因为这里的空间和能量场完全紊乱。”苏念棠开口道,破妄星瞳望向那片暗紫色天幕,“天幕之下,星辰的轨迹、地磁的流向,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基础的物理法则,都被扭曲了。但……”她抬起手掌,感受着印记的悸动,“我们寻找的东西,就在里面。而且,它似乎……在给我们指路。”
阿腥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她:“指路?怎么指?”
苏念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船头,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印记之中,同时将一缕微弱的星辰之力,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向前方那片混乱的能量场。
起初是剧烈的排斥与混乱感,无数狂暴、阴冷、充满恶意的能量乱流试图撕碎她的感知。但当她坚守心神,让那缕探出的力量完全贴合印记中传递出的、那丝独特的“呼唤”韵律时,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仿佛在喧嚣的闹市中捕捉到了一段特定频率的音符。前方那看似浑然一体、充满恶意的暗紫色天幕,在她的感知中,隐隐浮现出了一条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路径”!这条路径并非视觉可见,而是能量流动相对“平缓”、空间结构相对“稳定”的脉络,如同狂暴雷云中一道狭窄的缝隙!而印记的悸动,正清晰地指向这条“缝隙”的入口——就在那片诡异黑线蜿蜒的某处!
“在那里。”苏念棠睁开眼,指向黑线某个看似毫无特别的弯曲点,“有一条‘路’,能量相对平稳。但很窄,很不稳定,需要精确控制船只。”
阿腥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眉头紧锁。以他老海狼的眼光,那里除了海水颜色似乎更深一些,与周围并无二致。“你确定?要是错了,我们可能直接撞进刚才那种涡流,或者更糟的东西里。”
“我确定。”苏念棠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破妄星瞳和印记的双重感应,给了她信心。
陆北辰走到苏念棠身边,低声道:“消耗大吗?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集中精神维持感应和指引。”苏念棠看向阿腥,“阿腥师傅,船的操控就完全拜托你了。我会尽可能清晰地告诉你方向微调。北辰,你负责了望和应对可能突然出现的实体危险。清风,留意我们后方,那个追踪的东西可能快按捺不住了。”
分工明确,众人再无异议。到了这一步,怀疑已无意义,唯有信任与协作,才有一线生机。
阿腥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决绝:“好!老子就信你这一回!坐稳了!”
他猛地调整帆向,操控着“海燕号”,如同一位高超的骑手驾驭着烈马,小心翼翼地朝着苏念棠指引的那个点驶去。
越是靠近那片暗紫色天幕,周遭的环境变化就越发诡异。海水的颜色从湛蓝逐渐变成深蓝,继而泛出一种不祥的墨绿色。空气中的咸腥味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臭氧、金属和淡淡腐朽的气息取代。光线昏暗下来,并非因为天黑,而是仿佛那暗紫色的天幕本身在吸收光线。头顶的天空开始扭曲,星辰的位置变得飘忽不定,时而拉长,时而重叠,令人头晕目眩。
“海燕号”船底那些模糊的古老符文,在此刻竟然自发地亮起了微弱的、银灰色的光芒,仿佛被这异常环境激活,散发出一圈稳定的力场,将船只与外界狂暴紊乱的能量稍稍隔开。这证实了老陈头所言非虚。
苏念棠全神贯注,站在船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破妄星瞳与印记感应相结合,在混沌中艰难地捕捉着那条时隐时现的“安全路径”。她的指令简短而急促:
“左舷五度!”
“稳住,直行三息!”
“右满舵!快!”
“减速,前方有能量乱流团,绕行!”
阿腥如同她的手臂延伸,将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无误地转化为船舵和帆索的动作。这位老海狼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技艺与胆魄,在看似绝无通行的狂暴能量场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生路。
陆北辰手持军刺,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船舷两侧翻滚的墨绿色海水和空中不时闪过的、如同幽灵般的苍白电光。清风则紧握铜钱和残破幡旗,小脸紧绷,感知着后方——那股灰色能量流的气息,正在迅速逼近!它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即将进入“门”内,不再隐藏,速度陡然加快!
“后面!它冲过来了!”清风尖声预警。
只见船尾后方,那片墨绿色的海面上,一道灰白色的浓雾带如同有生命的巨蟒,破开海浪,以远超帆船的速度疾追而来!浓雾所过之处,海水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升起道道白烟!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海洋生物残骸虚影在挣扎、嘶嚎,散发着浓烈的怨念与暗蚀气息!
正是之前一直追踪他们的那个东西!它果然不是自然现象,而是某种邪异的造物或法术!
“加速!马上到入口了!”苏念棠急声道,她能感觉到,前方那“路径”的尽头,空间波动异常剧烈,那里就是相对稳定的“门”内区域与外界狂暴能量场的交界处!
阿腥咬牙,将一面辅助帆也完全升起,甚至不惜冒着桅杆过载的风险!“海燕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速度提到极限,船头狠狠撞向前方那片看似坚实、实则能量剧烈对撞的“屏障”!
就在船头没入屏障的刹那——
那灰白浓雾已然追至船尾!雾气中猛地探出数条由怨灵残骸和暗蚀能量构成的触手,狠狠抓向船尾的舵轮和桅杆!一旦被抓住,船速必然大减,甚至可能被直接拖回外面的狂暴能量场撕碎!
“滚开!”陆北辰怒吼一声,军刺上气血与战意勃发,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厉芒,斩向那几条触手!同时,他手背暗金符文炽亮,一股蛮荒巨力爆发,竟暂时抵住了触手的拉扯!
清风也将残破幡旗猛地插在甲板上,咬破指尖,以血激发,幡旗上残存的道家清光大放,形成一层脆弱的屏障,阻隔雾气的直接侵蚀!
“砰!砰!”
触手被陆北辰斩断两条,但更多的触手缠绕上来!船速明显一滞!
“抓紧!”阿腥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扳动舵轮,试图借助船只冲入屏障的惯性,强行挣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已经半个船身没入屏障的苏念棠,猛地回身,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玄奥的印诀。她不再保留,将体内恢复的大半星辰之力,连同印记中那股与“门”内隐隐共鸣的特殊韵律,尽数灌注而出!
“星辉为引,秩序为凭——开!”
并非攻击,而是一道凝练的、带着强烈“稳定”与“排斥”属性的星辉光带,自她掌心喷薄,瞬间扫过船尾那片纠缠的灰雾触手!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铁条插入积雪!星辉所过之处,那由暗蚀与怨念构成的触手发出凄厉的“尖叫”,迅速消融、溃散!连带着后方追来的大片灰雾,也被这蕴含着秩序本源之力的星辉暂时逼退、阻隔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轰——!”
“海燕号”整个船身猛地一震,仿佛穿过了一层厚重粘稠的胶质薄膜,彻底冲入了那片暗紫色天幕之下的区域!
身后,那被星辉阻隔的灰白浓雾,狠狠撞在了无形屏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却无法再寸进,只能在屏障外愤怒地翻涌、嘶吼,渐渐被狂暴的外部能量乱流裹挟着,消散远离。
成功了!他们冲进了“归墟之门”!
然而,还没来得及喘息,眼前的景象,让船上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阿腥,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与茫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