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归墟之门”的刹那,时空仿佛被扭曲、拉长、重塑。
短暂的失重感与空间置换带来的眩晕席卷了所有人。当“海燕号”彻底稳定下来时,首先袭来的并非视觉的冲击,而是感官的全方位颠覆。
空气变了。不再是外界那种混合着腐朽与金属气息的诡异味道,而是一种清冽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空寂的气息,如同尘封亿万年的地下宫殿突然被打开,迎面扑来的不是霉味,而是时光本身凝结成的寒意。这气息中,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星辰之力。
声音消失了。不是绝对的寂静,而是外界狂暴的海浪声、能量乱流的呼啸声、甚至连海风声,都被完全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低频的、仿佛大地深处脉搏的“嗡鸣”,以及偶尔响起的、清脆如琉璃碎裂般的“叮咚”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在空旷中回响,更添诡异。
最后,才是映入眼帘的景象。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包括苏念棠在内的所有人,依然被眼前所见震撼得近乎失语,陷入了短暂的思维空白。
他们确实进入了那片暗紫色天幕笼罩下的区域,但这里……根本不是海!
暗紫色的“天幕”此刻悬于极高处,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倒扣的碗的内部穹顶,散发出幽幽的、不自然的光,照亮了整个空间。而他们所在的“海燕号”,正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银灰色“水面”之上。
但这水面并非真正的水。它平静如镜,不起一丝涟漪,却没有任何倒影。仔细看去,那是由无数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黯淡银灰色光芒的微粒悬浮构成的“液面”,介于液态与某种胶质态之间,船身在其上划过,会留下短暂的光痕,随即又平复。“海水”深不见底,下方同样是浓郁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银灰色。
最令人震撼的,是这片浩瀚“银海”之上,耸立着的“景物”。
那是一座座……山峰?
不,不是天然的山峰。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巍峨陡峭,有的低缓连绵,但材质却惊人地一致——全是某种黯淡无光的、呈现出岩石质感的灰黑色物质构成。而在这灰黑色的“山体”表面,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或者说,生长着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骸骨!
那些骸骨巨大得超乎想象,有的形似放大了千百倍的鲸类骨架,肋骨如宫殿巨柱;有的如传说中的海龙,蜿蜒盘踞整座山峰;还有的骸骨形态根本无法辨认,扭曲怪异,带有明显的非自然改造或变异痕迹。所有骸骨都呈现出一种历经无尽岁月冲刷后的惨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不少已经断裂、残缺,却依旧死死地“嵌”在山体之中,仿佛它们就是山体的一部分,或者说,这些山……本就是由这些巨兽的尸骸堆积、石化而成?!
星骸遗骸!这难道就是老陈头所说的,“归墟之门”内埋葬的远古星骸?
目光越过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骸骨山峰,更远处,在这片奇异空间的中心区域,隐约可见一片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阴影。那里似乎有建筑的轮廓?高耸的、断裂的立柱?还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锁链?那些锁链粗大无比,一端没入银灰色的“海面”,另一端延伸向高空,没入暗紫色的穹顶,或连接着远处的骸骨山峰,构成一张覆盖天地的、沉寂的巨网。
而在他们正前方,约数里外的“海面”上,漂浮着一些东西。那是数十块大小不一的、规整的黑色石板,每一块都有数丈见方,像是被刻意放置在这里,组成了一个残缺的、巨大的环形阵列。石板表面隐约有纹路,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这……这他娘的……是地狱吗?”阿腥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握着舵轮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位闯荡半生、见惯风浪的老海狼,此刻眼中也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与茫然。眼前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对“海”和“世界”的认知。
陆北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评估环境。“空气可以呼吸,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敌意生物或能量攻击。但这片‘海’……有浮力,但成分不明,最好不要接触。那些‘山’和远处的建筑……很危险的感觉。”
清风小脸煞白,紧紧抓着苏念棠的衣角,小声道:“念棠姐……这里……好冷。不是温度的冷,是……是死气,还有……很多很多不甘心的‘念头’,被封在这些骨头和石头里……它们好像在……哭。”
苏念棠的感受最为复杂和强烈。破妄星瞳之下,她看到的比其他人更多。
那银灰色的“海面”,实质是高度凝结、液化的某种惰性能量与星骸微粒的混合物,具有强大的能量惰性和空间稳定作用,恐怕正是它和外面的暗紫色天幕一起,构成了这处与世隔绝的诡异空间。
而那些骸骨山峰……每一具骸骨内部,都残留着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星辰之力!那是它们生前的力量本源!但如今,这些力量都被死死锁在骸骨和山体之中,与一种深沉、晦暗的“封印”或“石化”力量纠缠在一起,不断被消磨、同化。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悲壮、苍凉、以及一丝……不祥的禁锢感。
而她手心那枚印记,从进入这里开始,就变得滚烫无比,不停地向她传递着一种混合着“回家”般的亲切、深入骨髓的悲伤、以及某种急切的“警示”情绪。印记的指引方向,明确指向远方那片有建筑轮廓和巨大锁链的中心区域。
“这里不是地狱,但恐怕……是一片远古的‘墓场’或者说……‘囚笼’。”苏念棠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清晰,“那些巨大的骸骨,应该是某种……拥有星辰之力的远古生物,或者叫‘星兽’。它们死在了这里,尸骸被某种力量禁锢、石化,形成了这些‘山’。”
她指向远方中心区域的阴影和锁链:“那里,恐怕才是这处空间的核心。我们寻找的答案,应该就在那里。”
阿腥咽了口唾沫,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星兽?囚笼?谁有这么大手笔?弄出这么个鬼地方?那些石板……”他望向远处海面上的黑色石板阵列,“是路标?还是……陷阱?”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陆北辰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既然进来了,就没有退路。外面那个追踪者暂时进不来,但这里未必安全。保持警惕。”
苏念棠点头,对阿腥道:“阿腥师傅,尽量沿着‘海面’上光痕少的地方走,避开那些骸骨山峰,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比较‘完整’的山体。我感觉……它们可能不是完全‘死’的。”
阿腥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操控船只。在这里,“海燕号”的航行体验变得十分诡异。银灰色“海面”几乎没有阻力,也没有波浪,船行其上异常平稳,速度快慢全凭风帆——幸运的是,这里并非完全无风,有一种极其微弱、方向却恒定的气流,从他们身后吹向中心区域,仿佛在引导着什么。
“海燕号”船底的古老符文依旧散发着稳定的银灰色微光,与这片“银海”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航行起来比在外界时还要顺畅几分。
船朝着黑色石板阵列缓缓驶去。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些石板的巨大与古朴。它们并非完全漂浮,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力场微微托起,离“海面”约有半尺距离,排列成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残缺圆形。
当船驶入石板阵列范围时,异变突生!
“嗡——!”
一阵低沉、宏大的嗡鸣声从脚下传来,整个银灰色“海面”微微震动!紧接着,离他们最近的三块黑色石板表面,那些模糊的纹路骤然亮起!并非是能量光芒,而是一种如同被岁月磨蚀的金属在强光下反射出的、冷硬的灰白色光泽!
纹路迅速清晰、蔓延,构成了复杂的图案和……文字!
那不是现代文字,也不是苏念棠所知的任何古代篆文或符箓,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抽象、带着强烈星辰与几何美感的符号体系!每一个字符都仿佛蕴含着特定的轨迹与韵律!
“是星文!”苏念棠瞳孔微缩,低呼出声。破妄星瞳全力运转,试图解读。这种文字她在传承记忆中见过只鳞片爪,据说是远古星辰文明用来记录重要信息的载体,直指法则本源,极难掌握。
与此同时,三块亮起的石板中央,投射出三道朦胧的光影。光影扭曲变幻,渐渐稳定,呈现出三幅模糊的、不断循环的动态画面!
第一幅画面:浩瀚星海之中,无数形态优美、散发着柔和星辉的巨兽在欢快游弋,它们与一些身形模糊、但气质超凡的“人形光影”和谐共处,共同构筑辉煌的宫殿与城市,那城市悬浮于星云之中,美轮美奂,充满生机。
第二幅画面:画面陡然变得阴暗!天空出现巨大的、燃烧着暗紫色火焰的裂痕!无数扭曲、狰狞、充满恶意的黑影从裂痕中涌出!星兽们发出悲鸣,与那些人形光影并肩作战,星光与暗影激烈碰撞,星辰碎裂,城市崩塌,画面中充满毁灭与绝望。
第三幅画面:战斗似乎到了尾声,残存的星兽与光影聚集在一处,他们共同施展了某种惊天动地的法阵!无尽星光锁链从虚空中伸出,将那些最为强大、难以彻底消灭的狰狞黑影,连同大量战死的星兽尸骸一起,拖入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漩涡门户!门户的另一端,隐约可见暗紫色的天幕和银灰色的光芒——正是他们此刻所在的空间雏形!而在门户即将封闭的最后一瞬,画面中,一个最为高大、头顶似有星冠的“人形光影”,似乎将一件散发着纯净星辉的物件,掷入了门户深处!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三块石板的灰白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原本的黑色,表面的纹路也重新隐没。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了“海燕号”。
所有人都被这三幅画面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冲击得心神激荡。
“那是……历史?”陆北辰声音凝重,“远古时代,星辰文明遭遇了灾难?来自暗紫色裂缝的入侵者?”
“星兽……和那些‘人’,是战友。”阿腥喃喃道,看着周围那些巨大的骸骨山峰,眼中第一次除了惊骇,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它们不是怪物……它们是在战斗中死去的?”
“最后那个法阵……是把敌人和战友的尸体一起封印进来了?”清风捂着嘴,“这里……真的是囚笼和墓场……为了不让那些可怕的东西出去?”
苏念棠的心跳得很快。破妄星瞳刚才拼尽全力,结合传承记忆中对星文的微弱理解,勉强读懂了画面之外,那三块石板上闪烁的星文所传递的、更具体的信息碎片。
那是一种警示,也是一种……指引。
“我读懂了部分星文。”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里,确实是一处远古封印之地,名为‘归墟星冢’。封印的对象,是来自‘苍梧星门’另一侧的‘暗蚀孽物’。而那些星骸,部分是战死的星兽,部分是被封印的孽物本体,它们在漫长岁月中被封印之力不断消磨、石化。”
她指向远方中心区域:“那里,是封印的核心枢纽,也是当年主持封印的‘星耀守护者’们最后的据点和……埋骨之地。星文提示,枢纽深处,留有‘星耀之核’的碎片,那是维持封印、净化暗蚀的关键,也是……当年被最后掷入此地的物件。”
“星耀之核?”陆北辰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你的印记感应到的,就是那个?”
“极有可能。”苏念棠点头,手心印记越发灼热,“星文还警告,封印历经无尽岁月,核心能源早已枯竭近半,封印出现松动。部分被石化的暗蚀孽物,可能并未完全‘死去’,它们的残念和微弱活性,依附在那些骸骨山峰中。一旦有外来者携带足够‘能量’靠近,或者触动某些关键点,可能会刺激它们‘苏醒’,或引发封印的局部反噬。”
她看向周围那些寂静的骸骨山峰,眼神凝重:“所以,我们不仅要想办法找到‘星耀之核’碎片,弄清楚这一切和我的印记、以及外界异变的关联,还必须万分小心,不能惊醒这些‘沉睡’的尸骸和……可能未死的敌人。”
任务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他们不仅要在这片绝地中求生、探索,还要面对可能复苏的远古恐怖,甚至……可能要做出选择,是否要尝试修复或触动那关乎世界安危的远古封印?
阿腥沉默半晌,狠狠抹了把脸:“他娘的,这趟活儿……真是捅破天了。”但他眼中的惊惧逐渐被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取代,“老子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能见识到这种地方,死也值了!说吧,丫头,接下来怎么走?去那个核心?”
苏念棠再次感应印记,明确的指向依旧朝着中心区域。她望向那片被巨大锁链连接的阴影,那里仿佛潜藏着一切的答案,也潜藏着最大的危险。
“去核心。但必须更加小心。”苏念棠道,“星文提示,通往核心的‘路径’并非直线。这些漂浮的石板阵列,是当年的导航信标和缓冲带。我们需要按照特定顺序激活石板,投射出的画面和星文会指引安全路线,避开一些隐性的封印陷阱和可能‘敏感’的骸骨区域。”
她刚才已经记下了那三块石板的位置和亮起顺序,结合印记感应,心中有了模糊的路线图。
“接下来,我指示方向,阿腥师傅操控船只,严格按照我说的顺序,靠近相应的石板。北辰,清风,随时准备应对意外。”
众人点头,神情肃穆。
“海燕号”再次启程,在这片埋葬着远古星空战争的寂寥墓场中,如同一片渺小的落叶,开始沿着先民留下的、危机四伏的古老路径,向着封印的核心,缓缓驶去。
周围,无数惨白的巨大骸骨在黯淡的天光下沉默矗立,空洞的眼眶仿佛凝视着这艘不速之客。远处中心区域的阴影与锁链,在寂静中投下庞大的压迫感。
未知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进入“归墟星冢”后不久,外界那片暗紫色天幕与诡异黑线之外,那片被星辉暂时逼退的灰白浓雾并未完全消散。
浓雾在狂暴能量场边缘徘徊、凝聚,最终,竟缓缓收缩,化作一个模糊的、披着灰色斗篷的人形轮廓。
轮廓面向“归墟之门”的方向,兜帽下两点猩红的光芒闪烁不定,发出低沉沙哑、仿佛无数声音重叠的呢喃:
“归墟……星冢……终于……找到了……”
“星耀余孽的气息……还有……‘钥匙’……”
“计划……可以……推进了……”
“苍梧星门……终将……洞开……”
人影抬手,一枚造型诡异、仿佛由灰色骨骼与暗紫色晶石拼凑而成的符牌,在其掌心悬浮,散发出与这片海域、甚至与“归墟之门”内隐隐相似的不祥波动。
它转身,身形逐渐淡化,融入翻涌的能量乱流之中,消失不见。
海面上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阴影,似乎正在更广阔的层面上,悄然蔓延。追踪者并非孤身一人,其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图谋,而这图谋,恰恰与“归墟星冢”和“苍梧星门”的古老秘密,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