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金陵:风雨过后是晴空
案头摊着一幅泛黄的金陵旧图,画中朱雀桥边的柳色依旧鲜嫩,秦淮河上的画舫还泛着微光,可指尖抚过纸面,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就像我每次想起金陵的那些年,心头掠过的寒意。忽有风吹过窗棂,卷起书页上那句“旧苑忽牵心底事,举眸残榭已深秋”,记忆瞬间被拉回二十年前的金陵城,雕梁画栋间的雪舞,朱门深院里的风月,竟还清晰得仿佛昨日。
那时我初入仕途,在金陵任通判,年轻气盛,总觉得凭一腔热血便能在宦海闯出一片天。还记得那年冬天,天降大雪,我与同僚沈兄站在府衙的雕花廊下,看雪花落在飞檐上,层层叠叠堆成白玉模样。沈兄举杯笑道:“曾共雕梁观雪舞,那时风月胜白头。”我亦举杯相和,只觉人生得意,此后定能携手匡扶正义,让金陵百姓安居乐业。那时的我们,眼里只有理想的光,却忘了朱门之内,藏着多少风波暗涌。
后来我因弹劾贪官,触怒了权贵,一夜之间,从人人敬重的通判沦为阶下囚。牢狱中阴冷潮湿,我蜷缩在草堆里,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才懂了“朱门怎抵风波恶,宦海沉浮几度愁”的深意。曾经的同僚避之不及,昔日的故友缄口不言,唯有沈兄冒险送来一件棉衣,在牢门外低声说:“留得青山在,总有翻盘时。”我攥着那件带着体温的棉衣,看着铁窗外的月亮,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也第一次开始反思:若当初不那么急功近利,若能懂得审时度势,是否就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出狱后,我被罢官流放,临行前回望金陵城,朱门依旧,只是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一路上,我看着沿途的百姓为生计奔波,有的农人在田埂上顶着烈日插秧,有的纤夫在河边弓着腰拉纤,他们虽清贫,却有着我丢失已久的坚韧。我忽然想起沈兄的话,想起自己当初为官的初心——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让这些百姓能安稳度日。若因一时挫折便一蹶不振,才是真的辜负了自己,辜负了那些期待的目光。
流放之地偏远荒凉,我却没有消沉。我向当地百姓请教农耕之法,帮他们改良农具;我在村口搭起简易的学堂,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白天,我跟着农人下地劳作,汗水浸湿了衣衫,手掌磨出了老茧,却觉得心里踏实;夜晚,我在油灯下整理农事笔记,写下自己对民生的思考,偶尔抬头看月亮,竟也少了几分“对月叹孤舟”的愁绪。我渐渐明白,人生的价值,从不是由官位高低、财富多少来衡量,而是看自己能为他人做些什么。
几年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我也得以平反。有人劝我重回仕途,凭我的才学,定能再获重用。我却摇了摇头,带着这些年写下的农事笔记,回到了故乡。我在村里开了家书院,不仅教孩子们读书,还把农事知识、处世道理融入课堂,告诉他们:“荣华恰似阶前雪,看似耀眼,却终会消融;唯有真才实学、赤诚之心,才能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如今我已两鬓斑白,书院里的孩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有的成了教书育人的先生,有的成了造福一方的官员,有的则留在村里,用所学的知识帮助乡亲们致富。每当看到他们朝气蓬勃的模样,我就想起当年在金陵的自己,想起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若不是当年的“梦断金陵”,我或许永远不会明白,人生的路,从来不是只有一条;一时的跌倒,也不是永远的失败。
昨夜又梦到金陵,梦中的残榭依旧,却不再让人觉得凄凉。我站在曾经的府衙廊下,看着雪花纷飞,忽然懂得了“风卷残红人散尽,故园唯有月如钩”的另一层意思——繁华落尽后,留下的不是荒芜,而是重新开始的勇气;故园的明月,从未变过,它照过我的失意,也照过我的奋起,更照见了每一个在挫折中不放弃的灵魂。
合上图卷,窗外的天已亮,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头的笔记上,温暖而明亮。我知道,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断不了的梦,只要心中有光,风雨过后,定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晴空。就像金陵的春天,总会在寒冬过后如期而至,柳色依旧,花香满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